那一抹白,白得太刺眼,连教导主任都忍不住低头看过去,连一支笔一个本子都想要勤工俭学来的人,需要学校减免杂费的人,现在穿着极好的球鞋,想要解释,倒也能解释,但免不了让旁人多想。
姜寄望张了张嘴,池忆却先他一步深吸了一口气:“是我捡来的!”
姜寄望诧异地抬头。
池忆避开了他直白的目光:“……我,我去见资助人,看到有人扔在垃圾桶里,只穿过一两次了,我就捡回去了。”
识货的人自然能发现鞋子的价值,无论怎么解释都会止不住流言的发酵,众口铄金,他们都只是孩子,姜寄望花孔雁声的钱,他有愧,而孔雁声本就予以他诸多帮助,他更无法面对。
姜寄望却不解,急着要站出来——就说是他送的,又怎么了,朋友之间互相送礼物不可以吗!
但池忆却瞪着他,脸色十分严肃,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姜寄望眼睛里藏不住悲切,像连绵的哀伤的秋雨——
池忆无不悲哀地想,朋友之间互相馈赠没什么,姜家那么有钱,姜寄望的任何作为都不会被人恶意解读,但那是放在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情况下!
可姜寄望送他东西,真的只是出于同情和朋友关系吗?
他很清楚,不是啊!
他们都没办法问心无愧啊,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用这样鲜血淋漓的方式的原因,因为他没办法坦然接受姜寄望给他的一切,就像他没办法在太阳底下光明正大喜欢他一样,他们之间早就已经不纯粹了。
几个成年人都看不下去了,教导主任皱着眉头对着身边的学生说:“谢林你够了,你先去办公室!”
池忆握紧的拳头松开,坦然地又一鞠躬:“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
其实他想说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资助人,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在座任何一个人的事,但他已经说不出口了。——
学校谁都惹不起,最后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并专门给池忆做思想工作。
老师们于心不忍,私心想要补偿,却被他严肃地拒绝。
姜寄望不依不饶,池忆怕惹麻烦,也怕真把孔雁声闹过来,自己无法面对孔雁声质问,姜寄望为什么帮他出头,也害怕孔雁声出于客套并不迁怒于他,而是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打架的姜寄望身上。
最后,不欢而散。
对此,姜寄望很生气,不再来学校找他,他也没有去找过姜寄望,姜寄望看他不来找自己,又憋不住生气地跑来质问他:“你那天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我送的礼物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说是捡来的?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配送你东西了?”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池忆看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
姜寄望火冒三丈,来回踱步:“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说那么多你的事情,那是你的隐私啊,你又没有错,凭什么你解释,你就让我揍那小子一顿……”
窝在心里的怒火,更多的是出于对池忆的关心,他记得那时候在工地,池忆是怎么说高祺的——
她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自尊。
他知道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穷困潦倒,对一个人的自尊来说是多么大的毁灭,就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学校提供贫困生奖金的时候,非得把大家拉到一起卖惨比惨一样,贫穷也是一个人的隐私啊!
“你觉得我不该提么,不该提资助,不该提过去?”池忆问。
“对啊,还什么不好意思开口,想要勤工俭学!”姜寄望十分不满,他们家这点钱还给得起,就算他妈日理万机,不是还有他么,池忆怎么这么固执,都是小钱,缺什么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就这么怕欠自己的人情吗!
池忆不知道姜寄望的内心活动,看到他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以为他的不高兴是因为自己说的这些话丢了他们家的脸,显得赞助人赞助了又没完全赞助很是小气。
“对不起。”“你为什么道歉?”姜寄望不解。
池忆稍稍侧过身子,只是低声说:“都是我的错。”当年他走到医院,告诉他妈他把钱丢了,他妈站在急救室门口,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爸死了。
并不是死于没钱缴纳医药费,但家里的顶梁柱塌了,顾萍心里无处发泄悲愤,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注意他身上的泥巴,更没有关心他是否受伤,她只是不能接受丈夫亡故的事实而本能地将愤怒转移。
但他觉得是妈妈责怪他,爸爸的死,和他有关。
那时,他站在白惨惨的走廊里,也是这么说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上课铃响,池忆转身回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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