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家几百口人唯有项脊轩与他的母亲刘晶幸存。
本就不爱笑素有冷美人之称的刘晶,在接连历经夫弃、子亡、家衰后,反而笑出了声。
她踩上木凳,笑世道黯然,项家不过也是树倒猢狲散;她把白绫系在梁上,笑苍天情薄无眼,让她担此祸患;她纤细的脖颈抵上死亡,笑得泪干,无以言恨。
她当然看见了她的孩子。
项脊轩正站在门外,哀求地仰着他的头,求他的额娘不要抛下他,不要留他一个人。
临近断气时,刘晶到底还是心软了。
白绫仿佛知晓她的犹豫,断裂,令她重重摔在地上,磕碰出数道淤青,心里的伤口好像也撕裂开来。
项脊轩这时才敢走进来,抱着他无依的母亲,也学着她的模样,扯出一个笑。
刘晶虽生犹死,带着小项脊轩穿行人世,意外获得仙山垂怜。
她把项脊轩送上昆仑,叮咛他:“勿忘心中所恨。”
“额娘同我一起好不好?”
刘晶推开他,并未回应。
没有道别的人是否还能再见呢?项脊轩问师父,师父只说刘晶过得不错,让他莫要多想。
初入仙山的项脊轩锢闭甚重,不愿同人交谈来往。
他总是一刻不停地挥着手里已磨损的木剑,无论白天黑夜,虹销雨霁,他都独自待在竹林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橘糖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衣着破败,上面到处是补丁,皮肤黝黑,脸上全是烟尘,灰扑扑的,却遮不住他晶亮的瞳。
橘糖看见项脊轩有些惊讶,微微后退想逃离,忽而被剑抵住脖颈。他不由得哭出声来:“我饿…填饱肚子…不是坏的人…不是坏的…呜呜……不要杀我……”
项脊轩还没修炼到能用木剑杀人的程度,见橘糖可怜,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扔给他,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抱着双膝想事情。
橘糖双手捧着这个馒头,感动得说不出话,狼吞虎咽地吃完,虽尝不到什么味道,但只要能饱腹,他就好开心好开心了。
项脊轩不想看到他这副傻乐的模样,背过身去。
橘糖刚靠近,就被他抬起的木剑吓了一跳:“啊!”
项脊轩捂住一边耳朵,瞪着他似乎是警告。
可橘糖像读不懂人的情绪一样,朝他扬起一个笑,皮肤很黑,牙齿倒很白。
“我是橘糖,你是谁啊?”
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剑举累了,项脊轩干脆收好,恪守礼仪回了一句:“项脊轩。”
橘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闻一阵鸟鸣声,摆摆手匆匆忙忙就走了。
项脊轩还以为他们不会再相见,可没过几天,橘糖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似乎特意在竹林等他。
“你为什么总一个人待在这里啊?”
橘糖坐在项脊轩旁边比他还要瘦小,双手置于膝上像西瓜虫卷起身子一样。
项脊轩不理他,橘糖那张小嘴也能一直叭叭:“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很多竹笋,吃了很快就会长出来,不会被人发现。”
项脊轩没有细想他的话,听到他咔嚓咔嚓嚼吧嚼吧的声音,还是抑不住孩童的好奇心,瞄了一眼。
橘糖注意到了,折下最嫩的笋尖递给他:“你也尝尝。”项脊轩不吭声地接过来,伸出舌尖舔了舔,没尝出什么味道,只嗅到泥土和雨水的芳香,于是放在口中嚼,苦得他马上就吐了出来,舌头都收不回去。
“好涩。”
橘糖仔细品尝了一下:“没味道啊。”
项脊轩又不回答了。
橘糖总是相隔几日才出现,而且每次都是饥肠辘辘、灰头土脸的模样,衣服也越来越破了。
项脊轩看不下去他后背裂了那么一道口子,从肩胛骨开到臀上一点,简直有伤风化。
他拿来了自己旧的道袍给橘糖,橘糖开心起来总是湿漉漉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流,抱着项脊轩左蹭右蹭一直说他好好。
项脊轩见推不开他,只好面无表情地等他自己放开。
橘糖表达完感谢,竟直接在项脊轩面前更起衣来。
“没人教过你不应该……”项脊轩的话语戛然而止,遮住眼道:“我不知道你是个小女孩……”
橘糖摇头,边套上衣服边说:“我不是啊?大人说我是男孩。”
“可你的胸膛和我的不一样,夫子说只有女孩儿才跟男孩儿不一样。”
橘糖换好项脊轩的旧道袍,在他面前转圈问他好看吗。可项脊轩已经不敢再睁眼。
“我真的是男孩!”
橘糖牵起他的手想为自己申辩清白,项脊轩一下就脸红了抽回手。
你到底在让他摸哪里啊!
橘糖半蹲在他身前硬要他拍拍他的胸脯:“大是大了点,但是跟你的一样!”
项脊轩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橘糖再遇见项脊轩时,他身上都是伤口,无论问什么都不回答,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然现在也没多讲几句话……
橘糖像一只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小兽,围着项脊轩绕圈。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是不是夫子太严厉了受了戒尺?”
“你说句话嘛,我去替你讨个公道。”
“项脊轩?脊轩你理理我嘛,脊轩脊轩脊轩……”
项脊轩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连着念起来竟有这么聒噪。
在他身体里的简繁之几乎马上想起韦曦薇和秦洙则来,原来人吵起来都一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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