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仰躺在柴房里的干草垛上,双手托举婴孩,看他颇为开心地手舞足蹈,口水都要滴在自己脸上。
也不知道被举高有什么好玩的,反正只要简繁之这么做,他就会咯咯地笑个不停。
笑总比哭好,简繁之用布帛擦净他的涎液。
“虽然旁人都叫他畜生,但人命应当比牲畜的命更值得怜惜吧。”
秦洙则时常来看望简繁之,毕竟他一个人孤零零被关在这里还要照顾小孩,肯定很辛苦。
简繁之摇头:“无情道不应有失偏颇,人命当与草芥、花木、牲畜的命同等,无高低贵贱之分。”
秦洙则忽而笑起来:“哈哈,无情道原来这般天真么?但简兄…你信吗?身为首徒,要把同门师祖乃至至亲之人的命都看作草芥,你真的忍心践踏吗?我是不修无情道,可要我说,世间难再有第二个天君了,何况天君都陨落了,谁又能做到呢。”
简繁之静静地看着她。
“抱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他平静的瞳仁甚至没因此翻起一朵浪花。
秦洙则转移话题:“话说你给这孩子取名字了没有?”
简繁之轻抚怀中不知何时熟睡的婴孩,答:“并未。”
仍记得六岁那年,简繁之于无情峰林中拾得一只鸟雀,鸟雀珊珊可爱地蹦到小繁之脚下,还蹭了蹭。
小繁之把它捧起来给师尊看:“师尊,可不可以收留它啊?它受伤了。”
宫观应允,但在简繁之思考着如何唤这只小雀时,用竹条轻轻打了他的掌心。
“繁之,不可为它取名冠姓。”
小繁之可怜兮兮地抬眸,被宫观抱起来。
“为什么?”“线因愿而生,你拾它因善意,无咎。可你若欲养它,由诞生至死亡,都出于私欲。缘线便生出,牵扯不断,惹祸上身,违道也。”
小繁之把柔软的脸埋在宫观怀中,闷闷不乐。
“我与师父间也有惹祸上身的缘线吗……”
宫观低头,柔软的唇落于他的发顶,说了一句简繁之永远也忘不掉的话:“你不一样。”
……
秦洙则用手在简繁之面前晃了晃,见他好像入定了,就悄悄离去怕惊扰了他。
待简繁之从修炼中回神,已是夜半三更。
窗子突然传来异响,简繁之抱起孩子躲入柴堆以神识窥探,只见为首的男人与晚小姐五分相像,约莫不惑之年,正领着一个家仆要踹开柴房的门。
简繁之当机立断趴伏在地作熟睡模样,不知是谁猛击他后颈以为击晕了他。
伴着婴孩刺耳的哭声,他们被装入麻袋拖行。
麻袋与地面交织,不时混入石粒、雨露,什么难言之隐他们都不在乎。
简繁之屏息凝神,判断方位,由柴房北向十余里,西行六尺,宅邸有熏香味,地下,烛蜡,焦烟,锈蚀味……是一处暗牢。
简繁之被人放在地上,有仆役拉拽他的双手,把他拷于石墙,随后一盆凉水把简繁之上上下下浇了个透。
奶娘缓缓睁开眼,仆役毕恭毕敬地退至被称为“主上”的人身旁。
主上怀里抱着呱呱而泣的稚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奶娘:“谁允许你欺瞒本王”
棋子没有反应,而简繁之冷笑。
北凝王的样貌属实熟悉,他双目犹如后边晚小姐的红裳般艳得纯粹,三对红瞳注视着自己,让简繁之哂笑。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他在心魔劫中见过此人。那时他不是偏居魔界一隅的北凝王,而是傲然三界的雾都魔神。
原来在仙魔一战之前,魔界的天,也是澈蓝的。
北凝王一脚踹上简繁之小腹,鞋履碾压他。
奶娘后腰与石壁相摩擦,已经血肉模糊。
“本王没有耐心多言,晚儿,上前。”
晚小姐又惊又惧却不敢迟疑,站在简繁之身前。
北凝王指了指婴孩,又指着奶娘,说:“别撒谎,晚儿你知道为父最恨什么。”
晚小姐双手紧捏着裳裙,因生产而虚弱的身子一直抖,一直抖。
她忽然扇了奶娘一巴掌,捏着她的脸,眼里含泪光怒骂:“都是这贱奴,自以为做过本小姐的奶娘,便抢走我与阿父的孩子,不知藏着什么心思!”
简繁之心中大恸,那不是他的情感,是一位哺育三世的奶娘,又哀怜又悲恨,直令人断肠般的痛悟!
她因侍奉的小姐与严父有染,或是被北凝王强要了身子而生怜;又因北凝王的冷血和晚小姐的背刺而凉心、悔恨。
她早该知晓的,流着魔族精血之辈都是不念旧情的畜生,就如同他们把自己的孩子也称为畜生一样。
奶娘曾经天真地以为魔族也有慈悲,努力洗刷他们受万人唾骂的污名,培养有情有义的孩子,结局也离不过……一个死字。
北凝王把一把剑递给晚小姐,让她亲自了结这一切,抱着婴孩离去了。
可晚小姐知道,若她此时不下手,待踏出暗牢她便是横尸一具,她不愿死…她不愿死!
一个极其扭曲的狞笑绽放在晚小姐脸上,她反握着匕首,几乎笑得癫狂。
“你别怨本小姐,会很痛快的,一切的一切,都会很痛快的!”
匕首高高扬起,奶娘闭上了简繁之的双目,永远倒在了墙根之下。魔族骨头里的自私,终究还是没能在这代终结。
她含着泪的眼眸永远消失了。
是什么时候,耳边又出现沙沙声的呢?不对,这好像是轮毂转动的声音。
“你醒了?”
简繁之眼皮很重,任凭如何努力也掀不起来,却听到秦洙则欲泣的吃力的声音,也不知带着他走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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