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终于把他从窗框上放下来,肩膀的伤口似乎因刚才宫观的碰触而湛出了血,不过他不甚在意,连愈伤诀也没施。
“师父,你的长命绳在何处?”
宫观正回想着,瞟到他脖颈上那条翠白的绳,疑问:“我似乎并没有给过你。”
“给过。”
前世亲手交予我的。
“您不记得了吗?”
宫观白皙的指尖挑起他的长命绳,抚摸那两颗碧蓝的琉珠,似乎陷入了回忆般,纤长的睫羽一眨不眨,让人很想吹气,瞧其是否会融化。
“师尊?”
宫观回过神收手,走到书桌前,一边整理,一边说:“不曾记得。这物什已经藏放许久,我为何给你呢?”
“许是您记挂我。”
担心我若死在六合某处,便无身躯可容你记挂那书生。
简繁之上前,视线落于宫观隽秀的字,也不知三年来,他在冷寂的凡尘境中,一个人做着什么呢。
宫观和上不知绘着什么的丹青。日似乎才升不久,此刻抬头一看,却即将要坠落了,处于乱世之外的凡尘境,其内却也如乱世一般,该说的说不清,该道明的也无法道明。
“这长命绳不是您很重要的东西吗?”
宫观摇头:“凡尘劫留下来的,早记不清了。估计……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这个“他”,指的应当不是简化霖。
所以师父不相信凡尘劫中的人是自己吗?
那又为何对那书生……
“仙阁曾教过我,凡劫什么也不会留下。”
宫观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凹陷,尖尖的下巴轻扬,面对简繁之的疑问和试探,他低垂着眸,显得孤绝轻傲。
“炉鼎要渡三次凡尘劫,一虚体,二实体,三魂灵,从皮到质里,没有一块不是腐烂的。你莫再多问了。”
落锁的声音清脆,简繁之走到窗台旁怔愣道:“师父为何关我?”
宫观面目冷淡地撤下支着窗的叉竿,并不应他。
窸窸窣窣画符的声音,让人彻底慌乱。
简繁之倚在门上乞求:“放我出去吧。”
师尊是想逼他出凡尘境?
如果情感能撕碎,那他的言语一定掺杂着歇斯底里,可是他无法表达,无情道掌控的生灵,透明一似烟月,勿需伸手也倾不尽所有,就会如梦消散。
“师父。”
“三年于你只是一眨眼吗?”
书写丹符的手一顿,依旧是笙歌沉默着拉起夜幕。“你不在乎我是死是活的话,为何不杀了我?”
简繁之无力地跌坐在地,靠着塌的边沿,掩唇咳嗽。
“您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这里冷清吗?真的比起我,你更愿意一个人呆着吗?”
“敢问徒儿是犯了什么错,你连多见几面也不肯呢?”
“您消散的话,我也会死的,师父,别这样,我求您了……”
如果他现在出了凡尘境,谁敢说下一次是何时打开?谁能担保师父还未回归天地?
“不要这样…我是为了您而活的……”
道也是,情也是,身躯也是,无一处不是为您而生的。
宫观身躯觳觫打颤,似乎很冷一样,双手抱臂,瓷杯摔落碎成数半,如花开一般,铺满整个沁血的心畔。
简繁之不断道歉:“对不起…师父…如果徒儿做错了那真的对不起……只求您…让我出去吧……”
骨节轻轻敲着梨木门,正如丝雨缓缓动摇梨木窗,轻重缓急,却如何也触不到遥不可及的生息。
宫观俯身拾起碎瓷,每一声对不起都于指尖划开一条血痕,一直蔓延至望不尽的归处。
简繁之不知晓宫观是否在门外,也不知晓他是否听着,犹似上演一场无人赏的哑剧,断断续续念白迎来代替掌声的缚首绫罗。
堵住耳朵依然能聆听他的传音,振聋发聩般诘问心肠。
“您一定要这般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吗?就为了他,把因果命线搭进去,如今又要因其身死魂灭,师父,您的无情道,是为了这般而修的吗?”
“算您可怜可怜我也好,不要这般……幼时您教导我,因仙缘中命数可测,人们才为一丝生希以求飞升圆满。如今您德业既成,又为何因他人而弃初心于不顾?算徒儿求您…不要这般轻视生命……”
他所有的话语,一字,一句,都能拼凑出一个爱字。宫观平复胸腔的起伏,终于启唇:“亦死亦活,于你无半点关系。”
简繁之捂住肩膀的伤处,温热的血浸在宫观冰冷的话语间,也将凉歇铸成蛇蝎之血。
他忽然放声大笑。
笑他之于他不值一提。笑他以为装作温柔君子,便能挽回几许。笑他误以为他们之间是湖,实则是镜。笑他天真地以为碎成齑粉的明镜,竟真的可以重拼。
师父啊,你好狠的心。
那是从没听见过的岑寂冷隽的声音,温度尽数褪去,只余无边的悔意和无法言喻之情。
“师尊。”
“若是有重逢日,徒儿不会再跟你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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