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班陆陆续续有人境界提升,弟子大都已经辟谷。
本来体弱的宫观进入辟谷期后更是常常生病,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狐裘加身衬得脸色愈加苍白,在窗边掩唇咳嗽。
简化霖给他熬药,蒲扇煟火,说:“下午试炼,夫子说你也得去。”
宫观近几日高烧不退,简化霖走过来把窗关了,让他躺下。
“那便去。”宫观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
简化霖摇头:“我觉着不对,你卧病三月有余,缺席试练无数,为何偏偏今日的小试让你去?”
“无需多虑。”
“但愿如此。”
简化霖来到塌前,扶着宫观坐起身,他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啜饮其中苦药,简化霖在一旁以灵力筮占。
余光瞥见宫观皱了下眉头,便自然地把一颗蜜饯塞入他口中。
宫观的唇很柔软,不小心触到的话会同耳尖一起腾然转红,偏眸看过来,又在视线即将对上时移开。
收尽灵力,简化霖拿起宫观手中的药碗:“我还是觉得你不应去,卦凶,你身子骨弱,不宜赴约。”
“你们都在,不会有事的。”
宫观最终还是跟着简化霖去了小试。
嘴上说是小事,但何时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六个修为近乎大能的夫子散布于行伍之间,假作轻松地谈天说地。
“琼浆丝此等植物并不凶险,但速度极快,采浆果之人应身手矫健,躲避要害而举剑斩之。”
宫观的目光却没有因为他们的话语而移到琼浆丝上,手抚摸柏树树干的刻痕,粗糙且凹凸不平,还有微微的灵气残留,似乎像何人留下来的印记。
一路上都是如此,越往山林深处更甚。简化霖显然也觉察到了,在为首的夫子脚步停顿之时,拽起宫观便乘空凌跃,谁也没料想到他竟然会御剑!
躲过不知何处弥散的晶莹粉尘,简化霖出声提醒同门:“屏息!”
有些躲闪不及的,直挺挺倒在了泥土之中,被夫子不疾不徐地踏压而过。
岑夫子仰眸对上简化霖视线,慈眉善目带着笑一如先前温和宽厚:“化霖啊。”
他竟还有脸用先生爱徒之间的关系束缚他们。
简化霖的剑忽而剧烈抖动,他拦腰抱起宫观,而宫观以灵力执剑,并不把慌乱外显。
岑夫子只是笑呵呵的:“化霖,你们两个下来吧,不要搞得太难看了。”
简化霖本不想多做停留,奈何磅礴灵力作线困缚他们的剑,除了落地迎击别无他法。
简化霖与宫观后背相依,草木皆兵,几个夫子站在他们周围仅是念了一个仙诀,便让识海嗡鸣,再也无法凝神,举剑的手都因此战栗。
旁的两位先生甚至都不屑于往此投诸眼神,自顾自地拖起地上昏迷的小仙,装入蛇皮袋中,等着他们处理细枝末节。
两个初出茅庐方才辟谷的小仙,又有何余力能与大能一战?
昏倒前简化霖只来得及朝养育他长大的岑夫子伸出手,要一个无法听到的回答。
“为什么……”
岑夫子只是笑着,眼皮合闭的深处与记忆胶合的切肤之痛,也只是笑得满脸皱纹。
挑选的声音,不,是水流?可又像低低的啜泣。是谁的骨头被碾碎,是谁的脖颈被斩断?为何有鲜血迸洒,如火树银花,黏腻的皮肤,侵蚀、深入、欺辱,那是什么?没有人知晓。
无边无际的寒冷钻入骨髓,却有无边无际的炙热来迎接,他们载笑载言,夜夜笙歌,歌颂青松白月天道润泽,歌颂碧水长空再无雨霜困厄,永远不会低头管豕狗的死活。
他们不在意除自己之外的尊严,一切都能以强权的借口践踏。正如他们无视蜷缩角落的雪发少年有多抗拒,都要拖起他,对他漂亮的容颜施以暴行。
每每面对着生满菌斑的残壁,其中已干涸的色如猪肾般的满墙红血,都在问命运为何要这般置他们于死地,残忍得让人无法接受这多舛多难的命数竟真的属于自己。
宫观看着同门被投入滚烫的锅炉中,烹煮、熬制,压榨所有精纯的灵气,这是刚辟谷之人才能熬制的新药,是仙界趋之若鹜却见不得人的秘法。
可为什么要把他排除在外?为什么独独他一个人承这悲离之苦?为什么唯独践踏他的自尊,拗掰他所剩无几的傲骨?
宫观被迫跪在地上,被牵拽头发才扬起的面,被四双手掣肘才撬开的嘴,听着耳鬓猪狗不如的声音,因惧意而无法合闭的双眼……
在这里他没有名字,既不唤“娇雪”,也不唤“宫观”,他只是一个漂亮的痰盂,用来承接只有吐在别人嘴里才感到舒心的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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