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身体还算恢复得好,养伤大半个月就能下地走动。
宫观搀扶他来到院子,他看着一株新生的寒梅,问:“是师父种的?”
宫观摇头:“有一天忽然便在此了。”
热气从口中吐出,氤氲了整个凡尘境,雾凇沆砀,有些冷,简繁之回忆起刚入凡尘境的景象。
“这里从前有很多花,那书生在的时候。”
宫观不明白他的意思,对上简繁之垂下的视线。
“是师父您喜欢吗?”
还是怕那书生独身一人太过孤寂了呢。
宫观像听不懂他话外之意般,并不回答。
简繁之抬手,宫观下意识躲避,但他只是用灵力变出了一朵芙蓉,缀在师尊耳鬓。
“为何要躲开呢?我打过您么。”
宫观指尖抚上那朵芙蓉,还是温热的。
“哦,是我不对,初入凡尘境时,确实打伤了您。”
宫观心里知晓他为这个道过歉了,也说过以后不会再这么对自己,何况那时自己像被猪油蒙了心,竟然想杀了唯一的徒儿……
对上简繁之赤忱双眸,宫观什么也说不出。
“别躲开我好吗,师父。”
宫观恍若未闻,扶着他回到屋内。
失望之色似乎永远也不会染上简繁之的剑眉,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一直望着宫观。宫观看不进什么,便提笔作画,反应过来时,手中的紫极毫毛笔是他的,笔下的宣纸是他的,甚至连落成的画也似他。
简繁之站在宫观身后,问画中的男子是谁。
宫观启唇,声音溃不成军,竟连一个名字也说不出。
哪怕是骗骗他也好,“是你”这两个字就这样难开口吗?
还是说您心中装有一个人,连对另一个人说谎也做不到,一碗水怎么能端不平呢?师父。
简繁之忽而轻声笑了,宫观很怕他这样笑,执迷不悟的,死心塌地的,仿佛自己是什么怙恶不悛的贼,会为一切不堪找借口。
“师尊,民间有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做骨头。”
简繁之伏腰吻上宫观手腕。
宫观轻轻叹气,摸了摸他的头:“为什么总提起他。”
“我梦到他了。”
宫观手一抖,装作平静地捋顺简繁之打绺的乌发。
“梦到什么。”
“梦到他对…我不想说了。”
师尊您肯定很想知道吧,毕竟那是您的“心上人”。
宫观不自觉摩挲着简繁之脖颈挂着的凡尘境玉匙:“你不想说便不说了。”
骗人。
薄暮冥冥,简繁之欲留宫观。“您今晚能陪我吗?”
兴许我梦到你的心上人,还能告知一二他的现状。
宫观也不知晓为何回过神来就答应了,可能想起简化霖曾对自己说的话,久久无法忘怀吧。
那时,窗映着简化霖温书的影子,而自己缠绵病榻。
“宫观,你知道民间有个传说吗?”
听见宫观咳嗽,简化霖心思早已不在那书上。
“一个人死了,如果没有去到天上,就会想方设法托梦他人,告知他尚留恋世俗,告知所爱慕之人他的思念。未完的遗愿,会一直停留在这世间。”
宫观咳了几声,声音都透出他的虚弱:“你不像会信这些的人。”
“可我现在有几分相信了。”
简化霖隐藏着胸膛的剑痕,忧切地握住宫观垂落榻边苍白无力的手。
“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不会去天上,天上什么也没有。停留在这世间的魂灵,还能思念故人。梦中的再会于我也是再会,不入轮回也算不上什么惩罚,被人永远忘却才算。”
你没去过天上,怎知天上什么都没有?
宫观唇边血渍被简化霖揩去,他轻声说:“你别忘了我。”
永远存续的法则,只有在回忆里才可能寻到答案。
晚月艳丽,毋需旌旗仪仗,自有云雾为饰其神秘随风而来。夜是孤寂本身,是一首两个人的不眠诗。
简繁之合眼也睡不着,干脆看着宫观如丝雨般的细发,师尊的呼吸很轻,让人以为他睡着了。
简繁之翻身抱住他,像只小兽一样,一直蹭嗅他的脖颈,贪恋地吞吃他的气息,不舍得吐出。
“痒。”宫观抬手遮在脖颈与他鼻尖之间。
“很香。”
简繁之的唇柔软地落在手背上,宫观往榻里缩了缩,翻身过来与他对视,确保他不再有所动作。
“下次我睡外边吧。”
简繁之不允:“这样我会睡不安稳。”
宫观挠了挠手背:“那你不要……”
“嗯,我不碰您。”
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被褥下还牵着自己的手。
宫观无奈地说:“把眼睛闭上才能睡着。”
“好。”
“是有哪里疼吗?”
“没有。”
两个人相对而无言,似乎也算最好的状态,没有人争执,也不会有人心伤。
宫观并不累,却也能很快入睡。
因为凡尘境中不能修炼的时间太过难熬,宫观习惯了强迫自己入梦来缩减清醒,让自己不要显得那般空旷。
简繁之回到凡尘境就好像回到无情峰,有所皈依才能缓缓入睡。
到底是第几次在梦中遇到简化霖了,简繁之早已记不清。或许从宫观祭扫人间墓碑那时起,由自卑、不甘、渴求、无妄堆叠起的书生,铸就而成一个个简化霖,驻于他幽梦深处,一切的一切都因贪图那句不属于自己的“我好想你”。
简繁之时常问立于自己面前的简化霖:“你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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