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库门,走进弄堂口,贝碧棠远远地看到小毛头和自己五六岁的孩童趴在地上,玩一个木头青蛙。
苗秀秀坐在离小毛头不远处的树荫底下,躺在竹制躺椅上,半眯着眼睛,摇着蒲扇,地上燃着根掰断下来的三四厘米长的蚊香。
贝碧棠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经过,小毛头玩得开心,没有看到他的漂亮小姨回来了。
“站住!”苗秀秀突然出声叫住了贝碧棠,她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贝碧棠停下来,看着苗秀秀,看她有什么要说的。
苗秀秀轻摇一下蒲扇,说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去见人?我好跟人家约个时间。”
贝碧棠听着无比反感,又是嫁人!高考结束后,苗秀秀她们一次都没有问过她考得怎么样?她们就对她这么没有信心吗?
贝碧棠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的讥讽,冷声说道:“就这一个月了,姆妈都等不及吗?”
说完,贝碧棠没理苗秀秀的张口欲言,快步走上台阶。
接下来的时日,贝碧棠只能待在家里,冯光美去外婆家了。
和周洁雯的买卖已结束,不好意思再打扰她,夏日炎热,周家住在阁楼上,还有一个病人,再多一个人,室内只会更热。
至于顾望西……
贝碧棠乘坐电车,来到外滩,从海关大楼响起悠扬悦耳的钟声,让四周绵延不绝。
下了电车,步行到和平饭店对面街道上,等着过马路时,贝碧棠仰头看着和平饭店绿色的屋顶,心情复杂。
她想和顾望西结束这段关系,但不知道怎么说,每当对上顾望西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她到嘴边的话都会默默咽回肚子里去。
顾望西也知道贝碧棠根本没想当他的女朋友,她当初为了防止自己将来走投无路,只想找一张饭票,这张发票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短短一年,贝碧棠不仅补上了高中的课程,还进步神速,完全看不出她只有初中薄弱的学习底子。对贝碧棠能考上好的大学,他比对自己有一堆名师辅导的妹妹,更有信心。
贝碧棠的交大录取通知书,是她的新的征程,也是他的绝唱。贝碧棠可以毫无顾忌地斩断两人之间的联系,因为她不欠自己的。说是饭票,但他这张饭票还未预支过,以贝碧棠凡事靠自己的性子,和金贵的大学生身份,将来也用不上他。
他是送了贝碧棠很多礼物,但那些礼物从来没有被贝碧棠带出去过,躺在床头柜抽屉里,大部分都还没有拆开。
将他花在贝碧棠身上的钱,一一说给周围人听,哪怕是对贝碧棠有防范之心的霍世勋,也会骂他一声,抠门。合着贝碧棠在你身上什么也落不着,他白担心了。
“顾先生。”
贝碧棠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柔柔地叫了一声。
顾望西被叫回了沉浸的思绪,他扣扣子的修长白皙手一顿,然后快速拿起在床尾上的黑色西装外套,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有急事,我这周要飞国外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上海。”
说完,不给贝碧棠说话的机会,大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往房门口走。
身后的贝碧棠合上嘴巴,一脸欲言又止,其实她是想提醒顾望西,他后面的白色衬衣没有夹到皮带里面去,露出来了。
不过顾望西的司机应该会提醒他的吧?
贝碧棠不确定地想。
有把握是一回事,漫长的等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贝碧棠在家里等着心焦,她在石库门露脸的机会,街坊邻里说起她的机会也越多。
不过贝碧棠是个反面教材,要是她们有这么一个女儿,要睡不着觉的。
贝碧棠每次都被中年阿姨用来说自己,抗拒谈对象,不愿意恋爱、结婚的女儿。
你看那个谁?贝碧棠长得多好看啊,你能有人家好看吗?她现在都没人愿意做媒,相看,待在家里白吃米饭,你要做第二个贝碧棠吗?
还有不想自己女儿去读书,考大学的。
我记得贝碧棠念初中时,考了多少分,你的成绩比她的还要差,你看她,能考出个什么来着?乖乖听话,去厂里做工补贴家里,考大学别想了。冯光美从外婆家回来了,两人窝在冯光美的小床上,放下蚊帐,吃着冰糕,学着那些老阿姨的话,痴痴地笑着。
冯光美将嘴里的冰糕拿出来,眉头一挑,扬起头来,冷哼一声说道:“她们等着看吧,让她们看不好!等着惊呆下巴吧!”
天光一日比一日盛,才五点钟,天已然大亮,路边的灯竟然显得多余了起来。
窗户泄进来丝丝缕缕的晨光,贝碧棠从垫子上爬了起来,不停地抖着衣领。
她瞄了一眼窗外,得,又是一个艳阳天。
苗秀秀上年纪,天一热,就睡不着。她提着马桶边下楼,边贝碧棠吩咐说道:“你洗完脸刷完牙,从我放在枕头下面的小荷包里,拿些钱,去街口买点豆浆、油条回来。”
贝碧棠应了声好,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两根到肩的辫子,自己的头发长长了,她默默地欣赏了一会自己的一头秀发,美了。
贝碧棠撩开蚊帐,看了眼睡得脸红扑扑的小毛头,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软绵绵的脸蛋,才从枕头底下掏出苗秀秀的钱包来,拿来一张五角的。
从街口往回走,贝碧棠又看见了黄大山和薛桂枝,黄大山一手摸着肚子,一边跟着薛桂枝说话,脸上的笑意就没有下来过。
薛桂枝笑得花枝乱颤,眼睛眯起来,嘴巴捂起来。
两人看到了贝碧棠,黄大山特意提高音量说道:“薛同志,真是谢谢你老公了,帮我找了伙计干,我这个月挣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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