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中里不知是谁的小板凳和蒲扇没有收回去,孤零零地跟露水作伴。
贝碧棠顾上脏,倚着墙壁,席地而坐,双手交叠抱住膝盖。她仰头看着夜空,连串的泪珠顺着脸部曲线流下来,没入衣领内。
同一片星空,但她好想回到西北,西北那么大,一定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贝碧棠开始默默地哭,一滴一滴的,一大颗一大颗的,一串一串的。是不是如果她没有回到上海来,一切都不会变?
徐则立还是她的好男友,姆妈还是对她老样子,不会对她更热情,也不会对她更冷情,和大阿姐还是一家人,二阿姐还是和她最亲。
贝碧棠哭累了,头垂下来,和着蟋蟀、蝉鸣、乌啼沉沉睡了。
晨光熹微,在弄堂里过夜的贝碧棠被自行车铃声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看着周围,脑子里想起昨天的一切。从上徐则立家门开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好的事情。
贝碧棠的脑海里莫名浮现了昨天马路上遇到的那个英俊高大的陌生男人,也许这算是好事。
贝碧棠的眼睛沉静了下来,安慰自己这般想着。
她扶着墙壁,低呼一声,“哎呀,腿麻了,身体也麻了。”
只好放小动作,慢慢地站起来。
也幸亏此时上海的清明返寒早已过去,贝碧棠在外面睡了一夜,鼻子也没有塞涩感。
贝碧棠四处张望,此时天色还早,没有人经过,应该没人看见她在外面睡觉了。贝碧棠将心放回肚子里,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
贝碧棠没有马上回屋,她估摸着此时还不到五点钟,只好等一等,她又不困,回去也是再躺一个小时不到,再爬起来。
天光渐亮,光从东边而来,最早起床的那一批人,提着马桶出现在街头巷尾。
是时候回去了,贝碧棠回去拎着马桶又出来倒马桶,将马桶涮洗干净后放回原位。她到公共水槽洗漱一番,接下来开始准备早餐。
贝碧棠将一人一个的水煮蛋,泡饭,玫瑰腐乳,雪菜毛豆端上桌来,林碧兰才撩开四方帘子,猫着腰头发凌乱地从里面出来。贝碧棠赶紧移开视线,免得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在外四年,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了。
林碧兰冲贝碧棠笑笑说:“小妹今天起的这么早?辛苦小妹了。”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坐下来吃着早餐了,都怪黄大山,昨晚闹一通,害她起晚了。
林碧兰来了气,朝着帘子里边还在睡觉的黄大山说:“快点起来,起来给小毛头洗簌!”
黄大山一撩帘子,只穿最里面的裤子,大大咧咧地下了床。
林碧兰闭眼,拍了一下黄大山的肩头,说:“羞死人了!快点把衣服穿上。”
黄大山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贝碧棠,满脸不在乎地说:“羞什么羞?都是自家人,天热了,我一直都是这样走屋里走动的,现在怎么就不能这样穿了?”
经过了一晚上,贝碧棠学会了不去听,不去看。她头微垂,露出一段细白的颈子,端着泡饭就着一点玫瑰腐乳,细嚼慢咽。
林碧兰怒瞪着黄大山说:“别人从窗户里看见,丢死人了。”
黄大山脚步一顿,他还是要点脸面的。今时不同往日,以往怎么样都行,丈母娘是老太太,小毛头又只有三岁,家里唯一一个年轻点的女人是他老婆。
现在家里头可还有个小姨子,要是被阿姨爷叔从窗户里看见,传出去就是他故意对着小姨子耍流氓了。
麻烦,黄大山一撸头顶,找自己的衣服,乱找了一通找不到,他烦躁地说:“我衣服呢?!林碧兰你放哪里去了?”
林碧兰气鼓鼓地说:“我怎么知道?!自己衣服自己找。”
林碧兰话虽然是这么说,她还是对着给儿子喂饭的苗秀秀问道:“姆妈,大山的衣服呢,你收拾在哪里了?”
苗秀秀专心哄小毛头,没听到,林碧兰只好提高声音再问一遍。
这一回苗秀秀听到了,她连忙放下小碗,走到叠放衣物的角落,翻出来一整套衣服,一脸淡定地说:“昨晚那么乱扔,我起夜给你们捡起来叠好了。”
贝碧棠猛地抬头看向苗秀秀,苗秀秀却没有看回贝碧棠。她伺候着黄大山穿好衣服,坐了下来重新哄小毛头吃蛋黄。一场早餐下来,跟贝碧棠连个对视都没有。
贝碧棠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是起夜没发现她人不在地铺上,还是发现了根本没想着去找。也是自己是个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三更半夜不见踪影,还要劳烦自己的姆妈出去找人。
魏碧莉下了公交车,挎着小包和水果走到娘家,已经七点半了,娘家整整齐齐五口人坐在饭桌前等着她。
贝碧棠见二阿姐到了,赶紧起身,走到魏碧莉面前,忍不住红了眼睛。
魏碧莉来不及将包放下,一把抱住了贝碧棠,带着哭腔说:“小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留在西北不会再回来了,这辈子我们姐妹两个再见面不知道是何种光景。”
不怪乎魏碧莉想得这样严重,知道贝碧棠去西北当知青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西北啊,多远啊,来回一趟,火车费多贵。
两人紧紧拥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相互拉着手,细细打量着对方。
连坐在凳子上的林碧兰也眼眶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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