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 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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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抓个活人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一个备受师长信赖的好徒弟,师弟妹眼中可靠的大师兄,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背叛大家的信任?

段星河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他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才跟神祈求了力量,可现在却被要求做这样的事。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连他都要唾弃自己。

胸口的烙印发出一阵阵灼烧感,段星河的心脏疼得厉害,无论如何也不想帮它作恶。他哑声道:“我做不到。”

虺神阴沉道:“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还做不到,本座就亲自出去,把所有人都吃掉。”

庞大的黑影消失了,段星河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觉得这恶魔就是故意在折磨自己。它就是要看自己痛苦的样子,乐在其中。

什么虺神,根本就是一个邪的不能再邪的怪物,视人命如草芥。难怪祖先要费尽心思把它封印起来,又一代代地让子孙加固封印。如今它苏醒了,又要有不少人受害。

段星河背负着这个秘密,没办法跟人说,心情十分沉重。他一整晚辗转反侧,次日上完了早课,他站在演武场上,看着师弟妹们一招一式地练剑。这些人都身体健全,是门派将来的希望。他看了良久,心事重重地走开了。

他怀着心事,不觉间走到了那群畸形的孩子们住的地方。虽然他让大家可以自由行动了,但这些孩子知道自己有残疾,不想给师门丢面子,依旧不怎么肯出院门。

一个六指的女孩拿石灰在地上画了几个白格子,跟一个独眼的孩子跳房子。阳光照下来,两个人笑的十分开心,短暂地忘却了自己的残缺,沉浸在快乐当中。

墙角生着高高的草丛,一群蚂蚁忙碌地爬来爬去。小栓子蹲在墙边,专注地看着泥巴地。

段星河走了过去,道:“你还在看蚂蚁?”

小栓子道:“嗯。”

他今天的鞋子又穿反了。段星河道:“鞋子穿着得劲么?”

小栓子依旧呆呆地道:“嗯。”

这小傻子的脑子不好使,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嗯。大家嫌他呆,都不跟他玩。段星河下意识想:“这样的孩子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吧?”

伏顺从外头经过,见段星河跟那小傻子一起看蚂蚁,过来道:“大师兄,你在这里干什么?”

段星河猛地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念头太残忍了,心中十分自责。“我怎么会这么想,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么能说牺牲就牺牲?”

伏顺见他脸色很不好看,道:“别跟这小傻子浪费时间了,他什么都不懂的。”

小栓子轻轻地扯了扯段星河的裤腿。他低下头,见一大朵白绒绒的蒲公英递了过来。小栓子讷讷地道:“这个好玩。大师兄,送给你。”

他怕蒲公英不完整了,憋着不敢喘大气。段星河接了过去,轻轻一吹,白色的飞絮向远处飞去。小栓子便笑了起来,用力地拍了几下手,比他看蚂蚁的时候高兴多了。

段星河的心里越发难受了,转身和伏顺一起向外走去。这些孩子虽然残缺,心地都是善良的。他怎么能为了自己苟活,去害他们的性命呢。

师娘说修仙之人的能力比凡夫俗子强,身上的责任就更大,不能肆意伤害弱小。她也让门下的弟子多做善事、修正道。

虽然修仙界一直奉行弱肉强食的原则,但段星河从小就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撑起这个宗门,尽一己之力保护身边的人,如今却被虺神逼着做这种让人不齿的事。他攥紧了拳头,心里充满了恨意,觉得都是那邪神的错。

那恶魔只会越来越贪婪,一味满足它不是办法,自己得想办法对付它才行。

他向星垂殿走去,步云邪刚做完早课,坐在大殿里伸了个懒腰。

段星河站在门口道:“有空么?”

步云邪道:“有啊,找我来换药么?”

段星河摇头道:“伤没事了,我有别的事跟你说。”

小笙泡了一壶茶端过来,搂着笤帚去院子里扫地了。大殿里静悄悄的,阳光穿过门扇照进来,光芒在地上缓缓流转。伏顺坐在一个圆凳上,段星河和步云邪相对坐在罗汉床上。他从腰包里掏出一根铁棍,道:“阿云,你见多识广,认识这东西么?”

步云邪接了过去,用手擦了擦上面的尘土,辨识着上面的篆字。

伏顺凑过来,念道:“大啊……”

步云邪忍不住笑了,道:“什么大啊,托体同山阿,这念太阿好不好。”

伏顺搔了搔头,他书读得有限,有点不好意思。段星河道:“你认得?”步云邪没回答,反问道:“你从哪儿弄的?”

段星河说:“小师妹之前隐瞒了咱们,她偷跑到虺神洞里,见壁画上插着这根棍子,一时好奇就拔下来了。”

步云邪的神色凝重起来,道:“我的天,那洞里的东西是能乱动的吗,她还拔出来了。”

伏顺也惊讶道:“那个小哪吒,她是有多大的胆子,灵力强也不能这么用啊。”

段星河道:“这是什么?”

步云邪寻思道:“这应该是当年逍遥观的祖师镇压虺神的那把剑。世间凡兵镇压不住这尊邪神,只有凤神赐予的太阿剑才能把它封印住。”

段星河拿起铁棍看了看,道:“这长得也不像剑啊。”

步云邪道:“这应该是个剑柄。”

段星河道:“剑刃呢?”

步云邪也想不明白,道:“断在石头里了么?”

段星河还仔细看过那个缝隙,道:“里头什么也没有,这东西怎么用?”

步云邪喃喃道:“真是怪了……你等我查一查。”

他去书架上拿下了几捆竹简和旧书,段星河过去帮他。院子里传来了哗哗的扫地声,伏顺打了个呵欠,忍不住要偷懒。他坐在门前的太阳地里,头一点一点的,片刻打起了瞌睡。

段星河跟步云邪盘腿坐在大殿的一角,翻着旧书,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空气里细小的灰尘飞扬着,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良久步云邪举起了一卷竹简,激动道:“你看,是不是这个!”

竹简上刻着几行难以辨识的文字,是彝文。段星河不认识,道:“说了什么?”

步云邪道:“上面说,凤神将神兵太阿剑赐给青岩山中的修道者,虺神吃下酒肉后熟睡,最强壮的青年趁机将剑插入了虺神的头顶,把它封印了起来。”

大家一直以为这是个传说,都没放在心上,可如今段星河亲眼见过了虺神,才知道这些事都是真的。

他道:“剑刃的事呢?”步云邪看了一阵子,遗憾地说:“没提。”

世上唯一能制服虺神的兵刃被损毁了,这根铁棍如今跟废品没什么两样,两个人都十分失望。

段星河十分焦躁,他只有三天时间了,虺神在等着自己送个人牲过去。他不想背叛同门,可若是等那恶魔从洞中出来了,莫说逍遥观,甚至步家寨子里的人都会被它吞噬掉。

步云邪看着段星河,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心,道:“星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段星河沉默了片刻,事到如今,他自己已经解决不了了,还不如跟同伴一起想办法。他把见过虺神的事告诉了步云邪,拉开了衣襟,给他看了胸口的烙印。

血红的烙印像一条盘踞着的蛇,步云邪的脸色十分难看,道:“怎么会这样。”

段星河道:“怎么办?”

步云邪也想不出法子来,显得比段星河还不安。太阳渐渐向西挪去,一天将要过去了,段星河感觉悬在头上的利剑离自己更近了几分。

步云邪的神色严肃,道:“不能给它送人牲,这是底线。”

他是寨子里的祭司,虽然会给讨厌的人一些小惩戒,在大是大非上有自己的坚持,绝不会跟邪神妥协。段星河也是这么想的,可虺神不会跟他讲道理,只会一点点地蚕食他的内心。两个人感受到了当年的祖先们被虺神胁迫的痛苦,既想放弃人性的底线换取短暂的安宁,内心却又无比痛苦自责。

段星河垂着眼道:“明天我出去打几头獐子,好好跟它商量一下,先拖着……”

步云邪焦虑道:“能拖到什么时候,几只鹿而已,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

段星河道:“大不了我每天都去给它打猎,青岩山这么大,总能抓到野兽的。”

他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虺神的贪欲不是自己一个凡人能够满足的。他面临的不是一场小麻烦,而是一场灭顶之灾。步云邪道:“我再帮你问问寨子里的老人,查查古籍,总会有办法的。”

段星河觉得这种希望太渺茫了,有这功夫,真不如去打两头獐子交差。

他心事重重的,迈步往自己住处走去。伏顺睡了一下午,听见了脚步声,揉着眼醒了过来。段星河沉默着走在前头,伏顺爬起来,快步跟了上去,一边道:“大师兄你去哪儿,要吃饭去吗,等等我啊。”

段星河回到住处,盘膝而坐。他把剑柄攥在手里,屋里一盏灯火微微地跳动着。段星河把额头抵在剑柄上,闭上了眼,仿佛祈求神迹一般低声道:“太阿剑,你化形出来吧。从前你救过青岩山的人,如今邪神苏醒,我们需要你来镇压它。”

他凝聚了全身的灵力,剑柄却没有任何反应。段星河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力量,不可能让它有所回应。或许它的剑刃已经破碎,再也无法找回了。段星河心里十分难受,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他却只能看着虺神给的期限到来,什么也做不到。

天亮了,段星河睁开了眼,看着头顶白色的帐子,心情淡漠。

离交人牲的期限还有两天——

第一天时,他还会焦虑,然而到了这时候,他的心态已经有些麻木了。横竖都是一刀,还不如坦然一点面对。照常上完了早课,他拿上了弓箭,往后山林子里走去。

伏顺跟了上来,道:“大师兄,你去打猎啊,我陪你好不好。”

段星河没说话,只是大步往前走去。地上满是枯枝和树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他望着四周,想寻找野兽的踪迹。伏顺却喋喋不休地道:“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听天心观那些人说在这儿待够了,这两天就要走了。咱们终于能清净了。”

段星河依旧没说话,他一直为了虺神的事心烦,刘正阳他们的事跟这一比都不算什么了。伏顺道:“大师兄,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啊?”

段星河停了下来,冷着脸道:“打猎你出什么声,再唠叨就给我回去。”

伏顺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连忙捂住了嘴,小声道:“好好,我不耽误你打猎。”

两个人观察着泥地上的足迹,见有蹄印朝水边去了。山里的动物总要去小溪边喝水,段星河打算守株待兔,便去了溪水边候着。

今天阳光灿烈,照的小溪金光闪烁,流水声哗哗作响。段星河等了半个多时辰,只有一只红腹锦鸡来喝水。他刚拉起弓弦,锦鸡听见了动静,警惕地抬起头,拍着漂亮的翅膀飞走了。

段星河又等了许久,才射到了一只兔子。他提着兔子的耳朵晃了晃,心里一阵沉重,就这点肉,莫说不够给虺神吃,就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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