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窸窣声从黑暗处传来,顾小绒睁开了涨红发疼的眼睛,上校已经悄无声息地起身穿衣了。她不知道昨晚他是否睡着,上校的作息向来十分规律,沉睡时的呼吸会变得缓慢均匀,昨晚也是一样。
顾小绒索性也起身打开了床头灯,昏黄的微光下,上校已经穿好了白色的内衬,他的上身仍有大片紫红的伤痕,伤得最深的腹部与右肩还包着纱布。顾小绒赶紧起身去扶住上校滑落的外套,避免他的手臂做出太大动作崩裂伤口,她托着袖口将他的手轻轻放进去,在整理好后替他系上扣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做这些已经无比熟稔妥帖,连他的手伸到什么弧度都很熟悉。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靠近上校微微仰起的脖颈,那里修长而白,嶙峋的喉结微微滚动,顾小绒不由收回视线注视到扣子本身。银色的丝线与扣子严丝合缝地遮住敞开的胸膛,再往上两颗包裹住白玉般的脖子。
因为负伤,上校也不可避免地消瘦了,顾小绒总觉得衣服宽松了一些。她继而替他系好了绶带,一端挂在胸前,一端挂在肩头。肩章的银穗也被整理好,齐齐整整地垂落下来,流苏般闪烁着月华的光泽。
忙完这些之后,她自己也赶紧去洗漱穿衣,在望了一眼窗外飘飞的大雪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长官,你要不要再多穿些?”凌晨是一整天里最冷的时候,他才流了那么多血,正是不能受冻的时候。韩奕刚刚收好了腰间的黑色皮带,银质锁扣果真往里收了两寸,他闻言后缓缓抬头,右手自然地拉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没事。”温热的掌心与指节轻轻握了握后随即松开,上校神色平静地望着她,目光几近柔和。
“……”顾小绒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指尖微微发麻。
清晨六点,他们来到了中央公会三号停机坪,莱安上将与沈骁上校已经等候多时。这个场景多少有些似曾相识,第一次任务回来也是这样,只不过此次的任务没有出现哨兵失控的情况,禁制塔那边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最先被送回来的是皇家公会的两组哨兵向导,这一次四人都幸运地活了下来,只是两位哨兵伤势较重,一下战机就马上抬上了去往军区医院的救护车。顾小绒原以为莱安要跟着他的人走,却不想上将仍旧伫立在雪地里,寒风猎猎之间,他的眼睛平静无澜。
随后中央公会负伤的哨兵与向导也下了战机,情况十分惨烈,七位哨兵只存活了两位,七位向导也只剩下四位。楚飞伤得最重,他被优先送下了战机,由专门的救护车单独运送。
韩奕目送着自己的学生被抬上救护车,车子尖锐的鸣笛与闪烁的红蓝光刺破了清晨空濛的天穹。
再之后,是牺牲的八位战士的遗体,覆盖着帝国的国旗,庄重而缓慢地抬下了战机。莱安在前,韩奕与沈骁在他身侧,三位长官正对着他们,庄重地抬起右手,手心朝内、指尖对准太阳穴,身后在场的所有士兵也跟随长官行了军礼。
其中有一对牺牲哨兵与向导的遗体放在一处,他们的手紧紧拉在一起、无法分开,从伸出国旗的手可以看出,是一位女性哨兵与男性向导,他们的手已经呈现出尸僵,如同雕塑一般坚硬而永恒地相握着。
这位女哨兵,顾小绒曾经见过她与曼琳打招呼,她是那样的年轻活泼,一切场景仿佛昨日、历历在目,一切又都突如其来、戛然而止,好像是一场梦,好像都不是真的。顾小绒的心钝痛到麻痹,舌尖已失去知觉,牙齿咬破软肉,腥咸的血盈满了口腔。
之后是怎样跟随几位长官去的医院,她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能尽可能地站在角落里,不要阻碍到来来往往的医生和其余随行人员。
根据战场记录仪的录像,可以看见最后的场景定格在一场巨大的爆炸里。大约凌晨四点时分,周烨与楚飞已经完成了任务,在撤退的途中遇到了敌方哨兵强劲的追击,在坚船利炮、枪林弹雨的夹击里,周烨被最后一个敌方哨兵捅穿了肺部,而后爆炸的气浪凶猛袭来、避无可避,楚飞直接扑到了昏厥的向导身上,承受了几乎所有的伤害。
哨兵的小半个身子几乎全被炸毁,腹部血肉模糊,有数个器官、骨骼需要移植。还好平日里公会研究所已经备份了重要战士的克隆器官,现在已经即刻开始手术,但即使是他本人的克隆器官,之后能不能熬过排异反应与感染也未可知。周烨也伤得不轻,经军区医院多科专家联合会诊后,还是决定替他换上一部分克隆肺叶。
为避免混乱,顾小绒暂替两位长官传达信息,请公会所有哨兵与向导暂时不要前往军区医院,各自坚守岗位、照常训练作息,公会将实时播报此次任务的后续以及之后的伤亡情况。向导群里的消息一直没有断过,顾小绒几乎没有看屏幕,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如何回答。
楚飞与周烨的手术耗费了十多个小时,随后转进了重症监护室,之后的恢复情况如何、能否存活,全凭天意。
顾小绒与几位长官穿上了防护服,她看见沈骁俯下身,抚摸着周烨冰冷的额头。韩奕神色沉寂,他伫立在那里,像是一座冰冷的塑像,在晦暗与蓝色仪器的微光下,顾小绒看不清他的面容。
直到他们离开医院,夜色已经很深,韩奕却还是坚持要去办公室,他需要立刻了解此次任务的全部过程与细节,第二天就召集所有高级将领开会。
“怎么了,你这是?”沈骁似乎无法忍受韩奕这种可怕的高压状态,终于寻了个间隙问道。
“阿维隆军港虽然重兵把守,但不至于造成这样大的损伤和牺牲。”韩奕冷冷开口,因为夜以继日不间断、高强度的工作,那双深黑的眼睛已血红一片:“敌军的部署,是专门针对S级哨兵设计的。”
沈骁沉默了两秒,面容上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惧:“你的意思是?”
韩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对方的话。
七天后,周烨恢复了知觉。十二天后,楚飞醒了过来。神明在上,其余的八位哨兵与向导也都活了下来,只是其中有两位哨兵被迫截肢,做为战争兵器,等待他们的结果只能是退役。这几乎算是较为“圆满”的结果,毕竟战争已经持续了十年,做为一分化就注定前往战场的他们而言,能够退役回归常人的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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