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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昆仑共议(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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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昆仑共议(终)
严非锡发现自已即将被这滔天血海淹没,他有过一瞬间弃剑而逃的念想,这或许是他眼下最好的保命方式。
但他不能,他放不下伤人的利器。伤人是他自保的法则,是他的信念。华山一滴血,江湖一颗头,这是九大家中相对弱小的华山九十年不变的宗旨。他宣告着一件事——若谁以为华山弱小,定然迎来最凶猛的反噬。
他手上是把宝剑,是柄利器,他是九大家掌门,而这少年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更没有如三爷那汪洋般的深厚内力,无论身份武功,自已都远在对手之上,这小子甚至不配让自已兵器脱手。
严非锡使尽所有力气,拔出了被李景风肩头肌肉卡住的长剑。
谁也不能欺凌华山。
我就是华山!
严非锡横剑一挡,就在杨衍那刀即将劈中他肩膀的瞬间,架住了这一刀。
不过是两个贱民,他想着,奋力举剑上迎。
可他错了。
他不仅低估了彭小丐那一掌一脚给他造成的内伤,更低估了这一刀的力量。这一刀里藏着的不只是杨衍微薄的功力,更是他这五年间积累下来的愤怒、不甘、怨恨与疯狂,蕴含着他对九大家的怒吼与咆哮。
这力量太强,即便严非锡功力高深,也无法抵御。他先是觉得手腕一软,手肘和剑一同被压下。当他侧头时,已慢了一步,他感觉面上一热,这一刀给他的触感并不是刀锋的冰冷,而是怒火的狂炽。剧痛传来前,严非锡感觉到肩膀处自已长剑嵌入肉中的触感,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杨衍的愤怒是如此巨大,这一瞬间,严非锡觉得自已就要死了。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但与共议堂的坍塌不同。那场坍塌来得太突然,早在他醒觉之前就已摔入地底,恐惧并没有机会蔓延,他在感受到危险的同时,危险已经远去。
而眼下,他是真真实实在感受死亡,感受这即将把他劈成两段的一刀。
“咚”的一声,严非锡双膝跪地。
他跪下了,在这将死之刻,堂堂九大家的掌门做出了比弃剑更不堪的举动。
不知是因为将死的恐惧让他双膝一软,抑或着是杨衍这一刀力道太过雄沉,让伤疲交加的他承受不住。又或者这其实是严非锡避无可避之下的应敌妙招,他就这样跪在了杨衍面前。
这一跪使得已砍入他肩膀的一刀缓了刀势,甬道狭窄,杨衍视线在暗处受限,没拿捏住方寸,刀尖刮过墙壁,留下细长刀痕。只这些微阻滞,严非锡趁机着地一滚,竟让他避开了这本绝无可能避开的一刀。“砰”的一声,严非锡重重撞在另一侧墙壁上。杨衍刀势未尽,劈在地上,火星四溅,他被这股大力带得身子往前倾倒。李景风不让严非锡有逃脱机会,挺剑直进,严非锡坐在地上,狼狈挥剑抵挡。杨衍左肘往严非锡面门砸去,严非锡左手无力举起,用剑柄去格,杨衍猛地缩肘开拳,肘击变作挂槌,重重打在严非锡脸上。
这是百代神拳当中的一招,变化虽巧,若是平时也绝难得手,但此时严非锡却被这拳打得鼻血长流,眼冒金星,右手持剑狂挥护身,不住挪动身体后退。
要是左手能动……严非锡心想,哪能让这两名后辈这样羞辱我?他极力抬动左手,却始终用不上劲。
杨衍一拳得手,随即一刀劈下。严非锡待他靠近,全力一脚踹中杨衍小腿。杨衍向前扑倒,压在严非锡身上,他对疼痛恍若无觉,仰身举刀,又往严非锡身上戳去,严非锡翻身避开,那刀便戳在地上。李景风早在一旁准备,怕严非锡趁乱逃脱,一剑往他大腿刺去,严非锡连忙格挡,仓促起身,杨衍又已挥刀抢至。严非锡剑法毕竟精妙,回剑格住下压,杨衍刀势受阻,左拳连挥,在严非锡脸上连环痛殴了三拳,打得严非锡眼角口鼻全是血。
“我操你娘!”被逼得怒极的严非锡口出秽言,瘫痪的左手猛然举起,“啪”的一声响,重重打在杨衍脸上。杨衍却无所觉,野火翻转,压住严非锡长剑,向前一推,就要将严非锡开膛剖肚。严非锡竖剑抵挡,眼前一花,李景风已挺剑来袭。
严非锡知道李景风远比杨衍难缠,脚往杨衍足下一伸,杨衍杀得眼红,加上功夫本就远远不及严非锡,被他绊倒在地。严非锡一面与李景风过招一面后退,气喘吁吁,满面是血,体力早已不支,“噗”的一下,胸口被划过一剑,踉跄而退。
怎会如此狼狈?他心想。自已怎会落到如此境地,被两个无名小子逼得险象环生?
我是九大家掌门,华山掌门!是永屹不倒的华山!
强忍疼痛,严非锡长啸一声,奋起余力,举剑过顶。这是他博命逃生的最后一击,把仅存的功力全聚集此招之中,一剑全无花巧,只求迅猛。
李景风见他肩动,一道电光曲折劈来,即便以他过人的眼力看来,这一剑也是迅疾无伦,避无可避,连忙力贯右臂,举起初衷格挡。双剑交错,尖锐刺耳的金属擦刮声在空荡荡的甬道中不住回响,李景风被震得手臂一麻,向后退了一步。
严非锡好不容易逼出空隙,转身就逃。“狗贼!”杨衍喊道,与李景风同时追上。
李景风刚追出两步,严非锡已转过拐角,他担心杨衍,不敢放他独自一人,回头看去,杨衍正抢上来,怒道:“别让狗贼跑了!”
李景风道:“别急,我们去出口,他跑不了!”
杨衍咬牙切齿,又向前走了几步,李景风见他左脚踏得歪歪斜斜,显然受伤。
又听杨衍抱怨道:“我这脚怎么回事?没力气!”李景风忙将杨衍唤住,上前观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道:“杨兄弟,你……你不疼吗?”
原来严非锡方才一脚踹在杨衍小腿上,竟将他膝关节踹得脱臼。杨衍恍若无觉,只道:“快追!”
李景风急道:“你先坐下!”杨衍哪里甘心,李景风只得将他压住,替他接好关节。身边没有树枝可用,李景风只得取了杨衍刀鞘,帮他固定,杨衍却道:“别!绑住了行动不便,杀不了那狗贼!”
李景风道:“我会帮你!”
杨衍摇头道:“我没事!”说完站起身来。李景风劝他不住,只得陪他去找严非锡,走出数步又想起一事,问道:“杨兄弟,你丹毒下次发作是几时?”
“早发作了,还没过去呢。”杨衍走着,刚接上的关节竟好似没有丝毫影响他的行动。
李景风不禁愕然,难道此刻杨衍正忍受着火焚的痛苦?
“不痛。”杨衍道,“一点也不痛!”
※※※
明不详领着诸葛焉、李玄燹与觉空三人在密道中穿行,沿着来时记号走。他们速度远比搜寻严非锡的李景风和杨衍两人更快,没走多久就到了李景风之前所言蛮族储备粮食饮水的地方。那是一处极为宽广的大厅,明不详点了周围油灯,见着几个大缸,储着水粮。
诸葛焉见有饮水,大喜过望。他疲了一天,正自口干舌燥,趴在缸边就要喝水。
明不详道:“景风兄弟说,他们在水里加了东西。”
诸葛焉一愣,问道:“这水有毒?”
明不详点点头。
李玄燹道:“出口已经不远,蛮族留下的东西,不碰为上。”
“操!”诸葛焉一脚踹破了水缸。
“这一路没遇到蛮族。”明不详道,“可能都被彭前辈收拾了。往后这段路,难说有没有埋伏。”
诸葛焉怒道:“那老严真他妈狗咬吕洞宾,该死!”
“彭前辈只希望他孙儿平安。”明不详道。
“他死了,他孙子就是灭门种,没人敢动他。我会把他接来点苍,好生照顾。”诸葛焉道,“我言出必行。”彭小丐一家被灭,是点苍、华山、丐帮三派联手,诸葛焉责无旁贷。然则彭小丐因前来驰援他们而死,诸葛焉是性情中人,深感愧疚。
他又接着道:“还有你那朋友,杨兄弟,报仇是不可能了,不合规矩,但点苍也能保他一生富贵,衣食无忧。”
这一路上,明不详已将杨衍身世及自已认识杨衍和李景风的经过说了,又把一行人为何来此约略交代。觉空细问时,他只说为了接应杨衍,找机会潜入,遇着爆炸,昆仑宫一场大乱,他冒险闯入,这才相遇。至于李景风,他也不清楚他怎么进来的。
他的话九实一虚,于关键处略过不提,此时急于离开,觉空也未多问。他又说了齐子慷过世的消息,诸葛焉虽知好友性命垂危,仍抱着一丝希望,得知齐子慷死讯,不由得气血翻腾,痛呼不止。
“这地道里不知还藏着多少蛮族。”明不详道,“弟子不杀生。”
诸葛焉讶异道:“你不杀人?”他方才见明不详甩出铁链救了杨衍,知道他武功不俗,乃是名少年英雄,没想到他竟不杀人。
“非常时刻,宜从权。”觉空道,“不会有人怪罪于你。”
“弟子会怪罪自已。”明不详摇头,“弟子不杀生。”
觉空不再多说,诸葛焉又劝了一会,明不详只是摇头。
“我能开路,把人打晕打残可以,但不杀生。”明不详坚持道。
诸葛焉道:“那就别耽搁了,走吧!”
众人正要动身,忽地同时转头,李玄燹与明不详望向来处,诸葛焉与觉空却看向另一方向。
“明少侠,”李玄燹道,“你带觉空首座先出去。”
明不详问道:“李掌门可以吗?”
李玄燹道:“本座好多了。”
她伤在后脑与背上,加上中毒,原本烦闷欲呕,内力不继,经过这段时间,毒性果如唐绝艳所言,只要缓过气来便能渐渐缓解,她功力本就高深,歇息了一会便觉恢复许多。
“我认得记号,能追上。”李玄燹抽出腰间拂尘,那是她的兵器,由于李玄燹爱梅,这拂尘在衡山弟子间有个私下的别称,叫做“梅花扫”。衡山弟子若是犯了错,便说要挨梅花扫,不是肉疼就是被扫地出门。诸葛焉道:“也不知有多少人,说不定我一个人就解决了。”
“不可轻敌。这条路通往出口,蛮族定会倾巢而出。”李玄燹道。
明不详望向觉空,觉空点点头。明不详上前搀扶住他,道:“那弟子先去了。李掌门,诸葛掌门,保重。”说罢扶着觉空往出口走去。
两人刚走,周围四个通道口各自涌进十余名劲装壮汉,各个手持短刀。这是埋伏于各处的刺客,察觉同伴身亡,料知通路已被找到,化零为整,来到必经之处集合。
诸葛焉估摸了一下,约有三十余人。他性格鲁莽直率,只想硬碰硬,先前于通道中吃了大亏,此刻腹地宽敞,足有十余丈方圆,又点了灯,足够明亮,正好大展身手。而若随明不详出去,在那狭窄通道中受伏,便又不好施展。
果然,对手还带着六张神臂弩。诸葛焉铁掌一摆,怒道:“来受死!”齐子慷身亡实令他心痛,誓要杀光这些蛮贼。李玄燹却是慈眉低垂,梅花扫横在身前,尘尾搭在左臂上,显得气定神闲。
刺客见两人模样,知道不可轻犯。眼前是九大家掌门,虽然中毒负伤,个个都有惊人本事,不可小觑。
“唰!”弩箭破空声响起,掀开最后一战的帷幕。
※※※
明不详见到了光,虽然微弱,却清晰,那是他这一路寻来的终点。
是外头透进来的月光,就在通道尽头处。他知道只要走到那,就是出路。
天黑了,他估计着,此时应是酉时。只有一片黑暗中,才能让光显得清晰,他一直懂这道理。
依着李景风留下的记号,他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出路。明不详扶着觉空走出洞穴,外头是个平台,约有一丈方圆,不宽,但足够两人立身其上。
此时明月当空,觉空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洞穴外的空气自比里头清爽多了。觉空抬头,见头顶约一丈多高处被一块岩石覆盖,往左看去,约两丈处也有一块山壁遮掩。洞口距离地面并不远,只是上下左右都有遮蔽,不从旁边攀爬而下根本看不见。在这雪山上,不知这样的地形还有多少。
一丈并不高,由于上边的遮挡宽阔,下边的平台窄小,下来时从旁攀爬较容易,离开时却不用如此麻烦。明不详纵身一跃,攀住上方岩石,确定岩石牢靠,这才攀到边缘处,双足倒勾,一个翻身上了平台,垂下不思议的铁链。
觉空一条腿骨折,颠簸着走上前去,纵身一跃,抓住不思议,明不详收起锁链,将觉空拉了上去。
“你去通知铁剑银卫来救人。”觉空道。
“弟子想等杨兄弟和李兄弟。”明不详回答,竟回绝了觉空的要求。觉空点点头,盘膝坐下,在一旁打坐休息。
※※※
诸葛焉背上中了一箭,幸好入肉不深,其他大小伤痕他懒得数。李玄燹衣衫多处破损,发鬓散乱,左脸颊上一道长口子,右肩一处深伤,鲜血不住涌出,身上其它地方也是血迹斑斑。
这三十几名刺客里头还藏着三四名高手,料想应该是领头人物。李玄燹手上的梅花扫早已染成一片血红,像是支巨大的朱砂笔。
有些艰苦,但终究是赢了,三十余名刺客尽数被歼。
总算要结束了,自被困入密道中,至今也才几个时辰,所有人却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几天几夜的血战,诸葛焉甚至觉得疲倦。
但他是好胜心极强的人,绝不在别人面前示弱。他总要抬头挺胸,告诉别人,他是点苍掌门,是当今最强大的门派之主。他不会露出疲态,他永远站在最前头。而今群敌尽歼,总算能松一口气,想起挚友身亡,他不禁凄然难过。
“子慷,我替你报仇啦。”诸葛焉低声道。他是性情中人,不禁泪下,又忙抹去眼泪,只怕示人以弱,跟个孩子似的。他怕李玄燹察觉自已落泪,忙伸手去拔背上的箭,借此掩饰。
“本座帮你。”李玄燹走上前,“啪”的一声,一掌将那短箭拍入诸葛焉背心,从前胸穿出,箭尖撞上墙壁,闪出一瞬即逝的火花。一道血箭从胸口喷出,诸葛焉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看着李玄燹。
李玄燹仍是慈眉低垂,脸上一派温和。她退开几步,竖起左掌,对诸葛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她寻着了出路,靠着自已的力量攀上岩顶,回到地面,回到她的正轨上。
“诸葛掌门呢?”明不详问。
“蛮族势大,诸葛掌门不幸牺牲。”李玄燹回道。
明不详陷入沉思,抬头望向李玄燹背影。
不一会,有巡逻的铁剑银卫来到,见到两位掌门,连忙上前迎接。觉空说了还有掌门在里头受困,他们见觉空伤重,一时不敢移动,一名银卫留守,另一名连忙赶回昆仑宫通知长官。
忽又一声轻响,明不详回头,只见又一只手攀上了岩顶。
又是谁上来了?※※※
严非锡不知道自已伤得多重,剧烈的疼痛直到他脱险后才有所感,他只觉满脸是血,几乎淹没了他的视线。
若是安全离开,一定要报仇!就算是灭门种,他也要想方设法杀了杨衍,还有帮着杨衍的那两个家伙!
伤口的疼痛几乎让他晕了过去,他强打精神,循着记号快步前行。
虽然绕了不少路,但他还是找着了正确的通道。经过必经的大厅时,他见到了满地尸体,当中一人赫然是诸葛焉。只见诸葛焉瞪大了双目,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诸葛焉死了?那个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诸葛焉竟然死了?
严非锡受到极大的震动。这场昆仑共议当真是九大家灾难,点苍、武当,多半还有崆峒,三派掌门都死在这。
不,这未必是坏事,严非锡心想。诸葛然极力想借由和平的方式将诸葛焉拱上九大家共主的位置,若是失败,便不惜一战。华山则是预备厚植实力,等诸葛听冠继任,点苍衰败。
但听齐子慷遗言,诸葛焉似乎有可能改立世子。这可不是好事,诸葛听冠绝对是除诸葛然以外,所有人最希望看到的点苍继任者。
事态至此,战事是否会如预期的爆发?
严非锡快步沿着通道走去,经过诸葛焉的尸体时,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正好就从那尸身上踩过。
混乱好,越混乱越好。混乱是弱者的机会,是华山的机会。
这是他自已创造的机会。
※※※
杨衍抓着李景风衣袍,全力奔跑。
虽然如此,还是不够快。
李景风本来能早一步拦住严非锡,他熟悉道路,但他终究耽搁了。他担忧杨衍的腿伤,若全力奔跑,杨衍不仅跟不上,腿伤只怕还会加重。
就在严非锡刚离开大厅时,李景风已从后赶上。他发现了诸葛焉的尸体,但没留意,轻轻一跨便避开了。要快点赶到出口,李景风心想。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条背影。
“杨兄弟,跟紧点!”李景风道。
他加快脚步,前方人影也加快脚步。之间差着一段距离,以他轻功,追上严非锡原本困难,但严非锡重伤,又要看记号找路,难免耽搁,李景风趁机拉近距离。
严非锡绕过最后一个拐角时,李景风也见到了微弱的光亮。
出口到了。
如果让严非锡先爬上去,就麻烦了。受限于地形,他可以站在上面以逸待劳,等自已爬上去时,当头一剑,自已势难闪避。可若不爬上去,严非锡就能逃脱。
有了光亮,杨衍的视野也清晰了,他看到了那条可憎的背影。
“严狗贼!”杨衍怒吼,不知哪来的力气,让他加速前冲。
“杨兄弟,冷静听我说!”李景风喊道,“到了出口,让我先上,你……”
※※※
明不详看见了下一个爬上来的人,是严非锡。
此时的严非锡满脸是血,他自已还不知道,他左边脸颊上被削下一大块肉来,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他也不晓得,他的左耳已被杨衍削去。
他跃起后见着的第一个人是明不详,他立时戒备,这才看见明不详身后的觉空与李玄燹。
明不详显然并不想跟严非锡动手。严非锡的邪恶对他而言太过清晰,他的行为太容易预测,这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感兴趣的人……
杨衍跟李景风是死在里头了,还是还没出来?
严非锡见明不详没有动手的打算,连忙转身。果然,他看见一只手攀住岩壁边缘。是那个用剑的臭小子!严非锡想也没想,抢上前去,不等李景风攀上,就要一剑斩断他手腕,让他跌落万丈悬崖。
让他意外的事又发生了。
一条人影从崖下飞起,距离岩壁边缘怕不得有一尺开外,向他扑来。
“严狗贼!”仍是那句撕心怒吼,杨衍一刀劈下。
这不可能!严非锡心头大骇。脚下立身的地面比入口的平台探出更多,所以从上往下才会看不见密道,杨衍是怎么起跳,又是怎么跃出这般大的弧度,世上哪有这样的轻功?
但他真的做到了,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严非锡在这一瞬彻底愣住。
明不详猜出了端倪。杨衍并不是自已跃起,而是李景风将他“甩上去”。想来该是李景风单手攀住岩壁,杨衍助跑跃出,抓住他另一条手臂,李景风借着这股冲力将杨衍抛投上去,就像抡起一颗绑着绳子的石头般。
但明不详也没想到,相别不过数月,李景风的膂力和内力竟已进展到这般程度,隐隐然已跻身高手之列。这几个月间,李景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杀!”杨衍一刀劈下,使的正是最为熟练的那招“纵横天下”。
严非锡的错愕是致命的,伤势与疲倦已容不得他再次犯错。严非锡横剑阻挡,两横两竖的刀光突破了严非锡的剑网,在严非锡胸口划上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太浅了,不够致命!杨衍感受到这一刀的伤害。他没有放松攻势,挺刀就往严非锡刺去。
李景风这才爬了上来,方才那一掷几乎耗掉他全部力气,他得缓过气来才能爬上岩壁。他抬头望去,明不详并未动手,杨衍正跟严非锡斗得火热。严非锡已是强弩之末,面对杨衍竟只能勉强格架。
杨衍每招都是拼了命的攻击,每招都求个同归于尽。除了严非锡的狗命,他什么都不在乎。
至于严非锡……
如果与他过招的人是彭小丐,只怕他早死了。在他眼中,杨衍就是个贱民,是九大家底下最低贱,最任人鱼肉的那一类,是他最瞧不起的那一类人。
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贱民手上!这个信念几乎成了穷途末路的严非锡最后的求生本能。
他不住格挡招架,几乎已无力反击,但他还在死命防守。无论流了多少血,无论脸上有多痛,他宁可死在蛮族手上,宁愿自尽,也绝不能容忍自已死在杨衍手里。
与此同时,李景风看见一群人,数量多到他无法算清,有铁剑银卫,但不只是铁剑银卫,还混杂着各色服饰,正向这边赶来。李景风知道不能耽搁,猛地前冲,挺剑刺向严非锡。他这一剑旨在扰敌,他仍希望杨衍能亲手杀掉严非锡。果然,严非锡一分神,被杨衍一拳打在脸上,李景风趁机将他扫倒在地,喊道:“杨兄弟,下手!”
杨衍双手握住野火,猛地下刺,就要贯穿严非锡胸膛。
“砰”的一声,李景风与杨衍同时被一股巨力推了开来。这力道虽强,却柔和,并没让两人受伤,却也救下严非锡。
两人俱皆错愕,回头望去,出手的竟是李玄燹。她一连两掌将两人推开,护在严非锡面前。
“你做什么?!”杨衍怒不可遏,提刀就要前冲。
“你不能杀他。”李玄燹摇头道,“仇不过三代,严家与杨家的恩怨早已了结。”
“操你娘的仇不过三代!”杨衍暴喝一声,挥刀就往李玄燹砍去。李玄燹虽也受伤,杨衍于她何足道哉?拂尘一扫就将杨衍击倒。
李景风道:“我不是杨家人,我来!”说罢挺剑就刺。李玄燹拂尘倒卷,卷住李景风初衷,用力一扯。这一扯本拟夺走李景风兵器,但李景风竟尔握得死紧,李玄燹“咦?”了一声,对这少年内力之深厚深感讶异。
李景风却抽不回剑,当下喝道:“我跟严非锡没有仇名状,为什么不能杀他?”
李玄燹道:“你方才出手帮杨少侠,已是义助,与他相同,不能杀严掌门。”
李景风不敢置信,饶是他脾气温和,也不禁大怒:“这是什么道理?!”
“这不是道理,是规矩。”在旁闭目养神的觉空缓缓张开眼,“仇不过三代,这是规矩。”
杨衍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李景风也怒急攻心。眼看援兵越来越近,杨衍和李景风刀剑齐出,刺向严非锡。李玄燹挡在严非锡身前,守得严实,明不详知道李玄燹无意取这两人性命,没有出手。
十余招过后,二人始终无法接近严非锡,李景风咬牙切齿,杨衍眼看仇人在前却无可奈何,焦躁愤怒步步抬升,直欲冲天而起。
一拨人冲了上来,将倒在地上的严非锡拽了回去。一条人影双手持拐棍冲入战圈,身法快绝,竟也是名顶尖高手。
只听那人喝道:“李掌门且让让,让我来!”
这人出手极快,两根拐棍分击李景风与杨衍面门。李景风最是能闪,头一侧避开,杨衍却是眼看仇人被救,脑中一片空白,哪里知道闪避?李玄燹拂尘急扫,卷住那人手臂,道:“赵先生,不可!”与此同时,明不详的不思议也已甩出,缠住拐棍,杨衍犹不放弃,趁这机会往严非锡方向冲去。那人飞起一脚,将杨衍踢倒在地,李景风见杨衍摔倒,忙抢上观视,明不详也放松锁链,走至杨衍身边。
持拐棍那人甚是纳闷,问道:“李掌门,为何拦阻?”
这人正是华山大将中的“双龙”赵子敬,是严非锡此番来昆仑宫的车队总指挥。原来九大家门人听到消息,除了青城跟崆峒铁剑银卫,其余门派都赶上山来解救掌门,几千人挤上昆仑宫后山,塞得水泄不通。华山弟子见到掌门危急,赵子敬立即抢上救援。
“他是灭门种,你不能动他。”李玄燹道,“这是规矩。”
杨衍转头望去,严非锡已被抬入人群中。他并未昏迷,正盯视着自已,两人目光交接,彷佛连空气中都要爆出火花。
严非锡勉力抬手,让周围人退开,只是看着杨衍,过了会,缓缓道:“李……掌门,多谢……救命之恩。”
语气轻淡,甚至带有一丝狠戾。
他对李玄燹无丝毫感恩之意,甚至对她不早些出手心怀怨恨。他知道,李玄燹之所以插手,是因为有人见到了。她出手维护的不是自已,而是规矩,维持这世道的规矩也维持着衡山,维持着她本该到手的盟主之位,还有得到盟主之位后的所有权力。
李玄燹一直都是顺应世情的人,她坚信若想改变这世情,就得先顺着这世情。世情如此,规矩如此,她也就如此,严非锡早就看懂了。
李玄燹不仅该救他,而且早该救他。
杨衍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怕不得有数千人之众,严非锡身旁更簇拥着数百名护卫,还有这不知哪来的高手,知道今日报仇无望。眼看与大仇得报失之交臂,杨衍怒火填胸,愤懑之情不住燃烧,膨胀。
“呃啊啊啊啊——!!!”杨衍压抑不住胸中怒火,狂吼起来,野火狂挥乱砍,左手捶打地面,直打得拳头出血。
为什么?!为什么当他以为自已对九大家的恨意已至极限时,九大家总能让他生出更大的恨意?他甚至已经不知道怎么说出这股恨意,说不出口,只能咆哮。
他的咆哮带着哭腔,带着嘶吼,带着人们所能想到的所有声音,所有情感。周围人见他如此狂态,既同情又觉害怕。
李景风怕杨衍气急攻心,癫狂自残,忙压住他双手,望向明不详。猛地,杨衍身体抽搐,翻倒在地,李景风知道他发病,此时此地,更是急迫。
杨衍已经无惧疼痛,但癫症发作时,四肢不受控制,他全身僵直扭曲,喉咙里仍是不停嘶喊出声,让那声音听着更加诡异恐怖,宛如鬼啸,听得人头皮发麻,搭配那扭曲肢体,俨然如怪物一般。
“杨兄弟!”李景风喊道,却不知怎么帮杨衍舒缓痛苦。
严非锡躺在门人带来的担架上,身旁弟子替他包扎伤口,又有大夫替他上药诊治。饶是他重伤如此,看着杨衍受苦模样,竟仍露出讥讽的笑容,不愿离去。赵子敬道:“李掌门,这小子坏了规矩,还想报仇,该当严惩才是!”
李玄燹道:“我没让他杀了严掌门,自然也不会让人杀了他。华山想坏了规矩,我阻止不得,但严掌门在此,他若眼睁睁看着这坏了规矩的事发生,他责无旁贷。灭门无种,那也是九大家共诛的大罪。”
严非锡冷哼一声,并不回话。
一名华山弟子上前,在赵子敬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赵子敬点点头,指着李景风道:“这小子是华山的通缉犯,我们要将他擒捉。”
“他虽有罪于华山,今日终究救了本座与觉空首座,故而只今一日,还请贵派网开一面。”李玄燹道。
严非锡冷冷道:“若我……不肯呢?”
“本座受人大恩,也当回报,衡山今日势要庇护此人周全。”
觉空也道:“本座代表少林撤掉李景风通缉,离开昆仑宫前,李少侠和杨少侠就是少林的上宾。”
他说话向来简洁有力,言出如山。
九大家中,青城门人不在山上,其余八大家,杨衍有叛出武当之罪,然而玄虚生前曾提及不必追究,而且他偷的是掌门金丹,掌门不追究,其他人也无追究之理,再说这群道士也不怎么在意杨衍生死。杨衍与徐放歌有仇,丐帮却与杨衍无深仇,何况掌门还不知下落,此时也没必要趟这混水。铁剑银卫由“熊掌”安启玄带领,他绰号是“熊掌”,不是熊心豹子胆,以他身份,不宜轻易与少林、衡山两派掌门叫板,当下也默不作声。
李景风与明不详守着杨衍,听他们说话,只是不理。等杨衍抽搐稍微好转,知道杨衍没危险,李景风才对明不详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杨兄弟就这么死去,我将他暂时交你照顾,你若害他,我做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又想干什么?”明不详问。
李景风不答,站起身来,转头望向李玄燹,大声道:“李掌门,你这算是卖我们人情吗?彭前辈不辞危险进到密道中,只为救你们,却换来无端横死,你就这样把这事给揭过了?”
他胸中块垒难平,不吐不快,鼓起中气,将这话用内力送了出去,虽不至满场皆闻,也让大半人听到。
众人没想他年纪轻轻,竟敢这样质问衡山掌门。虽然这青年是杀了嵩山副掌门的人,怎样也不算无名小卒,但这般作为仍可称耸人听闻。
李玄燹并未应声,李景风踏前一步,朗声问觉空道:“大师,您是佛门中人,这就是您的慈悲?明知彭前辈无辜惨死,就因为是九大家,因为是掌门,因为是规矩,便任由这些恶徒残害忠良?”
众人听他连着质疑两位大人物,不禁鼓噪起来,不住喝骂,声浪几乎掩没整个后山。李景风面对人群,望着严非锡,复又迈步,问道:“严非锡,你为一桩陈年旧怨灭人满门,又偷袭杀害来救你的彭前辈,恩将仇报,你算人,还是畜生?”
华山门人脸色大变,碍于李玄燹与觉空面子,一时不好上前制止。
“有人干了这样的事,这里几千人,就没人觉得不对,觉得可耻吗?”李景风再踏出一步。
“你怎知这件事不是彭小丐勾结蛮族?”一名华山弟子喊道。
群众跟着鼓噪,仿佛只要证明彭小丐错了,规矩就没错,他们就没错。
李景风猛地抢上,挥剑直抵方才说话那弟子咽喉,那弟子大吃一惊,惊慌道:“你……你做什么?”李景风没有继续推剑,只道:“你们能用仇名状杀人,我也能!忠良枉死,天理不彰!一张仇名状,欺凌弱小;一条破规矩,压制良善!这就是九大家!谁受得这般冤屈?我不用少林华山撤掉什么通缉令……”
众人听他说得慷慨激昂,不由震动。有些人早看穿仇名状就是九大家任意杀人的借口,只是不敢反抗,周围声音渐渐小了。
严非锡铁青着脸,李玄燹脸色一如寻常般平和,觉空仍是法眼微阖,似在养神。
李景风双眼凌厉地扫过众人,道:“我,李景风!无门无派!今日今时,对九大家发仇名状!从今尔后,天下无人不可杀我,我亦无人不可杀!”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连觉空也微微皱起眉头。一个无门无派的人对九大家发仇名状,这无异于与天下人结仇,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有人惊叹于李景风的胆气豪迈,也有人嘲笑他愚蠢无知,更多的人觉得他疯颠痴狂,或是哗众取宠。无论怎样,这些人心里都有同一个结论,别说今晚,这人只怕活不到下个时辰。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李景风足尖一蹬,往山下冲去。众人不禁傻眼,敢情他方才慷慨陈词,现在却想跑了?
众人错愕,也不知该不该拦。李景风奔出一段,左足顿地,猛吸一口气,突然又闪电般折回,扑向严非锡,初衷扬起,起手便是那招“一骑跃长风”。
这一剑乃是全力一击,只求逼近严非锡,剑光过处,华山弟子如波开浪裂,六七名弟子中剑负伤,其余弟子纷纷被逼开。
赵子敬大声呼喊:“保护掌门!”立身拦在李景风面前。谁知正要接触,李景风猛地又向左扑去。
这方向又似脱离人群,众人被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搅得一头雾水。李景风再度转向,往山上奔去。他这番曲曲折折,瞬间已逼近严非锡三丈开外,却是对着山上奔去,而非向着严非锡,虽离得甚近,方向却不对,严非锡身边人纵然戒备,却也没人上前拦阻。
忽然,李景风剑交左手,猛地转身,同时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严非锡。
去无悔!
严非锡瞳孔一阵收缩,拉过两名弟子挡在身前。他不知道李景风要干嘛,他也不知道李景风有一种名叫“去无悔”的暗器,但他两次在这青年面前吃亏,都是中他奸计。这人武功或许还算不上顶尖,但在战斗中机变百出,他相信这次的声东击西绝不是无的放矢,见其手指指向自已,立时拉了两名弟子挡在身前。李景风一咬牙,只得放下右手,往山上逃去。严非锡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出了一身冷汗。
“追!杀了他!”严非锡高声喊道,说完望向李玄燹与觉空两人,冷冷道,“现在不是华山要杀他,是他与华山结下仇名状。首座,李掌门,你们要义助吗?”
李玄燹和觉空未再发话,招来弟子,折返昆仑宫。
杨衍见李景风往山上逃去,又见一两百名华山弟子纷纷往山上追去,顾不得身上难受,颤声道:“明兄弟……快……快去帮景风!”
明不详背起杨衍,也往山上追去。
“你不怪我刚才没帮你?”路上,明不详问。方才杨衍与李景风围攻严非锡,自已若出手,严非锡早已死了。
“你师门长辈在……怎好……让你为难……”杨衍颤声道。
他们还未追至,就见华山弟子纷纷掉头下山,沿途议论。
“操,那个蠢蛋,竟然跳崖自杀了!”
“讲得多了不起似的,原来是自已想死!”
杨衍吃了一惊。到了山顶,华山弟子早已散去,却不见李景风人影。明不详打听了消息,说是李景风逃到山上,眼看华山弟子追得急,跳崖自尽了。
杨衍到李景风跳崖的地方一看,只见白茫茫一片,悬崖极深,真要从这跳下,只怕早已摔得支离破碎。杨衍大惊失色,明不详却说李景风定然有了逃生计划,才会做出如此看似无智的举动。杨衍想要相信,但望着这万丈深壑,要他如何信?
但他早已哀莫大于心死,李景风的死只是给他对九大家的恨意再添上无足轻重的一层罢了。杨衍在崖边站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让明不详带他下山。
重犯李景风死于昆仑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他死前对九大家发下仇名状,有人敬佩,有人嘲笑,有人唏嘘,有人不以为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杨衍拒绝李玄燹与觉空邀他前往昆仑宫养伤的提议,宁愿在后山休息。华山不敢杀他,其他门派也没理由冒着得罪少林衡山的风险去杀他,众人瞧着他犯疙瘩,纷纷走避。
明不详找了树枝,替杨衍把脱臼的膝盖固定住。
“帮我替天叔收尸。”杨衍道,“拜托你了,明兄弟。”明不详点点头,跟着前来救援的九大家人马进入密道。听说丐帮掌门与唐门兵堂堂主都被救了出来,没有生命危险。
杨衍等明不详回来,等得困倦,昏昏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向他走来,他以为是明不详,睁开眼,说了句:“明兄弟……”
“咣”的一声,他后脑遭受重击,当即昏迷过去。明不详回来时,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不见杨衍踪影。
他先是望向山上,又望望山下,最后他望向天,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依旧艳如桃李,暖若朝阳。
※※※
点苍、崆峒、武当三派掌门已死,唐绝艳和徐放歌被救出,徐放歌力主延迟再议无果,与严非锡、唐绝艳各自回到所属的门派养伤,并未参与剩下的昆仑共议,此举与弃权无异。
山上的雪终究是融了,觉空伤势稍缓,准备离开昆仑宫。这日,他精神稍健,屏退弟子,一个人拄着拐杖上了后山。
大乱后的清理已近尾声,后山上偶尔仍见银卫巡逻,他们仍在探查蛮族如何越过天险抵达昆仑宫。觉空避开人群,来到一处崖前,他望着远山。
不知几时,李玄燹站到了他身旁。两人并未交谈,只是并肩看着远方,许久,许久,直到黄昏日落,夕阳余晖照在残存的积雪上,一片金黄。
“天要黑了。”觉空道。
“还会天亮。”李玄燹回答。
余晖散尽,夜幕降临,黑暗中只剩下莹莹雪光。
“我明日回少林。”觉空道,“恭喜。”
“保重。”李玄燹答,慈眉低垂。
※※※
“这么闲,来看妹妹?”沈未辰笑道,开门将沈玉倾迎入房内。
“来看妹妹功夫练得怎样,有没有偷懒。”沈玉倾闲步走入,想瞧瞧妹妹房里有没有多出什么新鲜玩意,一看之下,倒不见新的书画雕刻、剪纸陶塑,连筝盒都看似干净,那也是打扫的丫鬟伶俐。沈玉倾掀了掀盒盖,夹缝处积了灰尘,显然许久未取出抚玩,看来小妹这几个月练功,把其余兴趣都搁下了。小妹虽爱习武,但雅夫人向来反对,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专注。“哥要不要考究考究小妹功夫?”沈未辰笑问。
“你这害人心思,让雅夫人瞧见,又害你哥哥挨白眼。”沈玉倾笑道。他走到柜前,终于见着新玩意。那是两尊木雕,一尊是名英姿爽飒的女子持剑而舞,衣袂飘飘,看来是顾青裳,另一尊则是书生案前持卷,悠然自得,面目栩栩如生,却是文若善。
沈玉倾拿在手上把玩良久,默不作声。沈未辰见他沉思,以为哥哥动了故旧之情,也不打扰。
沈玉倾忽地想起除夕的事,问道:“你不是说还要刻尊景风的雕像,放哪了?”
沈未辰默然半晌,道:“刻坏了好几次,先搁下了。”过了会又道,“哥,景风是无辜的。”
沈玉倾道:“我知道,这事……”青城发了对李景风的通缉,沈未辰始终未曾多问,也不见责怪之意,此时听小妹提起,沈玉倾问道,“你不怪哥跟谢先生?”
“点苍都逼上门来,就跟哥被抓走那回一样,谢先生虽做得不近人情,但总是对的。”
“总是对的……”沈玉倾心想,如今回想起来,大哥往武当替衡山求票,说是不负君子之托,莫不还是为了让天下大乱?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自已,为了天下,还是为了他的想望?
沈未辰接着道:“谢先生说,这种事在九大家不少见。”她问沈玉倾,“只是我以前都没见着而已,对吧?”
沈未辰是姑娘,雅夫人一心将她嫁入豪门大族,即便是沈庸辞与楚夫人,多少也存着借由联姻巩固与其他门派关系的心思,顶多就是挑个心肝侄女能看得上的对象,政事上从不让她过问,她年纪也小,这些事落不到她眼里。
但她毕竟聪明,这些事书里都能看着,又怎会妄想现今世道清平,便无冤屈?只是平时既无所见无所闻,又对掌门与父兄极具信心,只道若有也是少数,从未多想。
可现在她却想,只要有,即便只是一个,那也不该。
沈未辰道:“哥,你以后当了掌门,青城还会有这种事吗?我是说,像卜家、岳家那种事,或者是景风这种事。”
沈玉倾心中一动,正色道:“哥绝不让青城治下有这等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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