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总舵……
他没猜错,那号令江西的一方之霸,此刻竟躲在被窝里啜泣。为自已死去的儿子、被擒的家人,以及此刻的无能为力而啜泣。
杨衍闭上眼睛,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这世道不只对他一人残酷,而是对所有好人残酷无情。
又过了一天,传来了新的消息,有人闯入东柳巷庄园想救赵氏,全被杀了。彭小丐没说什么。
第四天、第五天……搜索虽急,但没人怀疑孙家医馆,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彭小丐的伤势虽没全好,但已能起身,连孙大夫都觉惊讶。
彭小丐试着握刀,挥刀时仍觉疼痛。“我这伤,没个把月不会好,但我等不了这么久。”彭小丐道,“现在能走动,应付普通人还行,要是遇着臭狼或方敬酒,支撑不了多久。”
“那头臭狼!”杨衍咬牙道,“总有一天要替彭大哥报仇!”
“用不着你报仇,他也活不了多久。”彭小丐冷冷道。
杨衍一愣,问道:“怎么说?”
“徐放歌想对付我,却不想得罪江西百姓,不然他是帮主,叛帮之罪就能杀我,何必请来华山跟彭家帮忙?仇名状是私仇,灭不得满门,何必搞得这般绑手绑脚?不过是让他们动手,徐放歌就不用担杀害彭老丐子孙的恶名。”彭小丐冷笑,“彭家在丐帮势力庞大,但姓彭的直系从没当过一次帮主,甚至连总舵都只有彭家远亲才能当,那是历任帮主要压住彭家势力。以徐放歌的狡猾,竟然让臭狼当江西总舵,他会没算计?”
他接着说道:“臭狼接管了江西,肯定闹得民不聊生,等臭狼把不服的势力铲除得差不多,他再出面,随便查几项臭狼的罪名就能把他除掉,简单利落,不费功夫,而且为江西除一大害,江西百姓还不感恩戴德?他再派自已儿子接任总舵,名正言顺又得民心。”
杨衍鲜少听到这种政治算计,不由得惊呆了,问道:“臭狼没想到这点?”
“狼就是狼,只顾着吃肉!”彭小丐道,“他要有脑子,就不会帮着徐放歌对付我!他跟我功力悉敌,靠着伏虎七式打败我,可对上徐放歌半点讨不着好处,论兵力、势力、谋略,都只配跟在徐放歌身后吃屁!等徐放歌一走,你瞧着,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他都干得出来!”
两人正说话间,阿珠端着晚饭进来。彭小丐道:“阿珠,我们明天就走。”
阿珠讶异道:“可总舵你的伤……”
“不能等了。”彭小丐摇头,“这几天,我死了很多朋友……”
阿珠心中恻然,又问道:“要找七娘帮忙吗?”
彭小丐道:“我也想找她商量,可惜群芳楼人多眼杂,杨兄弟这双红眼招人注目,不方便,我再想想办法。”
阿珠急道:“四下都是彭家跟丐帮的人,哪有什么办法?”
彭小丐道:“先找到落脚处再说,慢慢找人帮忙救出媳妇孙子。我就不信抚州没人肯帮我彭天放!总之,不能拖累你们。”
阿珠听他没主意,不由得担忧起来,自已打了个主意。隔天下午,阿珠找了个由头,溜出医馆。至少能帮总舵找七娘商量商量,七娘本事大,说不定有办法安置总舵跟杨衍,阿珠想着,往群芳楼去了。
孙家医馆距离群芳楼不远,阿珠料得能在爷爷起疑之前赶回。她到了群芳楼,快步上前,护院见一名少女过来,不由纳闷,上前问道:“你找谁?”
阿珠道:“我找七娘。”
“七娘?”护院颇觉古怪,问道,“七娘不随便见人。你是谁,找她什么事?”
阿珠没来过妓院,不知道规矩,支支吾吾道:“你……你帮我跟七娘说声就是。”
护院正要再问,听到一个声音道:“妓院门口竟然有姑娘?难得!”
阿珠转头望去,见两个贵公子身后领着七八名壮汉,当中一人嘴上刺着一条龙,另有一名秃头胖子,一双尖耳特别醒目。
护院道:“二公子,这姑娘说是来找七娘的。”
“找七娘?”有着蒜头鼻的贵公子颇觉讶异,问道,“一个姑娘,找七娘干嘛?”
阿珠答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半天,转身就逃。一名细瘦汉子忽地飘到她身前,挡住去路道:“二公子问你话,你干嘛逃?”
阿珠颤声道:“你们……你们看起来很凶,我怕……”
这群人正是刚出群芳楼的徐沐风等人。徐沐风见她古怪,问道:“怕什么?我们又不是登徒子,问两句话而已,姑娘说完就能走。你找七娘做什么?”
彭千麒甚是不悦,道:“二公子要是起疑,抓回去审就是了,跟她磨叽什么?”说着伸手就去抓阿珠。他虽肥胖,动作却是迅捷无伦,阿珠闪都没得闪,被他一把抓住手臂,紧得像是被铁箍住一般,不由得喊疼,险些就要哭出来,忙道:“我没做坏事,别抓我!”
徐沐风皱眉道:“问你为什么来群芳楼,你说不就得了?”
这时,一辆金漆马车停在群芳楼门口,车上走下一名衣着华贵的中年人,众人齐声道:“见过徐帮主!”徐沐风也喊道:“爹!”
这一声“徐帮主”宛如一道惊雷劈进阿珠脑海中。原来这群人就是彭小丐的仇家?她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牙关不住打颤,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徐放歌见彭千麒抓着一名姑娘,问道:“怎么了?”徐沐风忙道:“没事,这姑娘说是来找七娘,顺口问问而已。”
严旭亭见徐放歌到来,实不愿与这女子纠缠,于是道:“姑娘,好好说话,你到群芳楼找老鸨干嘛?”
“我……我……我到群芳楼……”严旭亭与七娘不熟,直接称她为“老鸨”,阿珠脑中本是一片浑沌,“老鸨”两字却如强风驱散迷雾,惊雷划破长空,忙道,“我想当妓女!要七娘收我!”
徐沐风见父亲来到,也不想与阿珠纠缠,便道:“彭掌门,放了她吧。”
彭千麒冷笑道:“就你这姿色?”阿珠体型福泰,长相不过中人之姿,彭千麒看不上,顺手一推,阿珠站立不住,摔倒在地,软着一双腿不住颤抖,一瘸一瘸地离开。
“彭掌门,瞧你把人家吓得。”严旭亭笑道。
徐放歌看了一眼阿珠的背影,缓缓道:“我要离开江西了,沐儿也要跟我回去,彭总舵,之后江西便交你打理。严公子,此番劳驾华山与点苍诸位,丐帮必有所报。”
严旭亭拱手道:“不敢,世伯慢走。彭小丐这条命,严旭亭担保留在抚州。”
徐放歌点点头,徐沐风拱手道:“我与严公子一见如故,他日若有缘相会,定要与严公子好生畅谈一番。”
严旭亭道:“徐公子保重。”说着低头在他耳边说道,“或望有朝一日,你我昆仑共议再会。”
昆仑共议是掌门会议,徐沐风晓得严旭亭意思,微笑道:“承蒙贵言,望不相负。”说完便与徐放歌上车,向东驶去。
“爹怎么不等彭小丐死了再走?”车上,徐沐风问道。
“你不懂臭狼。”徐放歌道,“我们走了,才更有机会杀彭小丐。”
徐沐风甚是讶异,问道:“爹这是什么意思?”
“用人,得了解这个人的习性。彭天放性格直爽,善明刀不善暗箭,这是他的缺点。臭狼残忍暴虐,也是他的缺点。”
徐沐风仔细听着,父亲说出来的话肯定有些自已不懂的世故在里头,学得越多就能爬得越快。
“等我走了,臭狼才能百无禁忌,你就不要留在江西脏了自已。”徐放歌说着。
※※※阿珠颤抖着双腿,才刚转过巷子口就软倒在地。她差点送掉性命,此刻惊魂未定,跪在地上喘了好几口大气,刚站起身来,一只手捂住她嘴巴,将她拖入暗巷。
阿珠吓得全身僵木,张口要咬那只手,这才惊觉自以为是有多危险,难怪七娘说不会再去孙家医馆。一想到自已的愚蠢就要害死彭小丐和杨衍,还有最爱的爷爷,甚至七娘,无尽的懊悔涌上心头,阿珠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别哭,我不是坏人。”背后那人低声道,“杨兄弟是不是在你那?”
阿珠吃了一惊,又听那人道:“我叫殷宏,总舵在哪?”
阿珠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殷宏低声道:“我认得你,你是孙家医馆的孙女。好端端的闺女干嘛去当妓女?你是不是有事找七娘?”
阿珠道:“没有!我……我就是想买新衣服新鞋子,才当妓女!”
殷宏道:“若不承认,我就禀告新总舵,让他去搜孙家医馆!”
阿珠知道瞒不过,只得等到孙家医馆关门后,领了他去见彭小丐。
“总舵!”殷宏跪在地上,大哭道,“见你平安,太好了!”
“殷大哥!”杨衍扶起殷宏,问道,“你怎么找到这的?”
殷宏道:“臭狼要抓总舵,把抚州所有人调来,我负责巡守的地方就在附近。我想群芳楼人多,消息也多,特别留意着,就见着了阿珠姑娘……”
彭小丐闭目沉思,过了会,问道:“有多少弟兄跟着你?”
殷宏道:“八个,都是信得过的,能干大事。”
彭小丐沉吟半晌,问道:“有地方藏身吗?”
殷宏道:“家里有间空屋,就在……”
彭小丐道:“别说,带我去就好。别跟任何人提起七娘跟这里的事。”又转头对阿珠道,“我们走了,你就当我们没来过,以后别这么莽撞。好心多的是办坏事的时候……”说着叹了口气。阿珠惨白了脸,羞愧地低头道:“是……”
入夜后,杨衍扶着彭小丐,跟着殷宏离开医馆。抚州宵禁,路上无行人,这里是殷宏负责的区域,他对巡逻守卫路线了如指掌。三人躲躲藏藏,走出了半里地,又转了几个巷子,杨衍闻着一股腥臭味,殷宏解释,这巷子前是喜平口市场,白天热闹,但巷子僻静,往来的人少。
彭小丐道:“闹中取静,反倒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殷宏到了间矮小平房外,见左右无人,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又敲了两下,紧接着再敲三下。里头的人打开门,见到殷宏身后的彭小丐,甚是激动,忙道:“快进来!”
杨衍见屋内约有六七人,见了彭小丐都下跪道:“总舵!”有两三人心情激动,竟尔哭了出来。杨衍心想:“总舵沦落至此,还有人愿意帮他,当真受爱戴。”
他扶着彭小丐坐下,彭小丐问:“都到了?”
殷宏道:“田五正值班巡逻,晚些到。”
一人道:“总舵,我们找得你好苦!”
殷宏道:“我们想救回夫人少爷,可东柳巷戒备重重,这阵子又死了不少弟兄,谢玉良那杂碎背叛,搞得我们人心惶惶,不知道谁可信谁不可信,只怕私下联络,反遭祸殃。”
彭小丐想了想,问道:“赵阎、吕不应、许富几人呢?”他说的都是自已心腹,赵阎是临川分舵主,吕不应是抚州刑堂堂主、许富是抚州兵队长,领着五百余名弟子,负责抚州治安。
殷宏低头道:“许队长和吕堂主都被抓走了,赵分舵得知消息,家小也不顾,连夜逃走,也不知去哪了。”
彭小丐心中一痛,又陆续问了几个名字,不是被捕就是逃亡,有些反抗的已被格杀。抚州内外心腹都被肃清,徐放歌绸缪多时,亲自坐镇,靠着帮主号令,又有彭家势力撑腰,意在一举得手。仔细想想,早在彭南义升任莆田分舵时就已是故意隔绝他父子二人,趁着父亲丧事将华山与彭家势力带入抚州。
杨衍问道:“总舵,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彭小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今抚州危机重重,寸步难行,自已心腹又在这短短几天内被铲除一空……杨衍见彭小丐不说话,知道他犹豫难办,于是建议道:“总舵,我们先想办法救出嫂子跟孩子。举旗反了,江西多的是支持您的人!”
彭小丐摇头道:“江西近半势力是彭家的。徐放歌把江西送给臭狼,就是要他支持,反了,只是江西内讧,让彭家跟江西子弟打个两败俱伤,徐放歌正好以逸待劳,把眼中钉都给拔光。”
他与徐放歌相识多年,实不知徐放歌城府如此之深,定谋划策如此周严。
杨衍忽地明白,这局面下,血气之勇毫无用处,眼下最重要的是彭家一脉能够平安,于是道:“我们想办法救出嫂子跟孩子,先逃,再设法替彭大哥报仇。”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先这样办。”又道,“我这伤起码还要养十几天,你们……办事小心点。”殷宏拱手领令道:“是!”说完又有些犹豫。
彭小丐见他神色不定,问道:“还有事?”殷宏扭捏半天,不知该如何启齿。彭小丐骂道:“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做什么!”
殷宏这才道:“我刚才回去,听说……呃……臭狼放了消息,明日要处决叛徒,还要……”
彭小丐道:“还要什么?”
殷宏道:“挖老舵主坟……”
杨衍大怒,双眼圆睁,骂道:“我操他娘!”提刀便走。殷宏连忙将他拦下,道:“杨兄弟,你拼不过,白死罢了!你死了,谁照顾总舵?谁帮彭家报仇?”
杨衍止不住心中悲愤,直欲发狂,虽知殷宏说得有理,但波涛汹涌怎按耐得住?忽听众人惊呼,有人喊道:“总舵!”他忙回头瞧去,只见彭小丐已然昏了过去。
※※※
十几名壮汉正掘着彭老丐坟墓,坟前四十丈处的空地上立起十余座高约三丈的十字架子,架下堆着浇满油脂的干柴稻草,每个架子上都绑着一人,全是徐放歌下令擒回的彭小丐亲信,个个蓬头垢面赤身裸体,身上多处血污,显然曾遭拷打。有几人不住破口大骂,然而多数都在哀告求饶,坐在坟前椅上的彭千麒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对身边严旭亭道:“严公子看过火刑吗?”
严旭亭干笑几声道:“没呢。”他望着周围人群,见个个脸上都有愤怒不满神色,心想:“臭狼这样治理江西,用不着几年就天怒人怨了,看来丐帮早晚式微。以前我老问爹,为什么非得跟点苍联手?现在看来,少林少问世事,又有正俗之争,崆峒不出甘肃,女人又办不了大事,只剩下点苍,爹爹果然有远见。”
“操娘的,挖个坟要多久?!”彭千麒见那几名挖坟的壮汉个个有气无力,手都在抖,不由得焦躁起来。几名壮汉却是苦不堪言。他们今天干了这活,以后走到哪都得背着个挖彭老丐坟的罪名,遭受白眼那是必然,只怕还得横死,只能在心中不住念祷:“彭大侠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彭大侠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彭千麒站起身来,在木架子前巡了一回,笑道:“你们这么喜欢老头子,把你们烧去当他跟班,也算遂你们的愿!”早有人吓得肝胆俱裂,哭喊哀求,彭千麒只是嘻嘻笑着不理,又道:“等不及了,先烧吧!”
他说着拿过火把,把一堆堆柴火点燃,顿时大火腾起。彭千麒故意把架子架得老高,受火刑的才不会一下便被烧死,反而要忍受更久的烟熏与高温煎熬。
那原先破口大骂的人先是被浓烟熏得不住咳嗽,随即在高温烧灼下,大腿冒出烧烫伤独有的水泡,接着是腰、胸,直到水泡爬满了脸颊,头发因热度而卷曲,末端被飘起的火花点燃。他们先是痛呼哀嚎,之后再也顾不上骨气与尊严,忍不住大声求饶,只求速死,惨叫声实在太过惨烈,围观人群惊得瞠目结舌,不少人剧烈呕吐起来。
彭千麒笑吟吟地听着哀嚎,甚是享受。他知道这些人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逐渐被烤熟。他闻到一股酸气,发现围观人群早已逃了大半,只剩下部分人还在欣赏这少见的酷刑,也没空理会,睁大了眼,细细观看那些人身上浮起的水泡因升高的温度破裂,又在别处重新浮起,一颗颗冒出,像是正滚沸的热水,渗出的体液被热度烘干,皮肤从红色逐渐变成焦黄色,滴下油脂,飘出淡淡焦味。他眉开眼笑,甚是欢喜。
过了会,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些人肚子逐渐胀大,彭千麒喊道:“好把戏来了,注意看!”
不知为何,那些人的眼珠子渐渐从眼眶凸出,随即崩弹出来,尾端脉络仍连在空荡荡的眼眶里,两颗眼珠悬在两颊前不住摆荡。接着,他们的肚子猛然爆开,大量油脂伴着肠子喷出来,淋在火上,火势更旺,气味浓烈。严旭亭闻到烤肉的焦味时就已经忍不住喉头一酸,飘飘然柳中刃首先扛不住,转身呕吐起来。还有一人,严旭亭认得是点苍派来支援的高手黄柏,外号“硬爪”,他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等到肠子与眼珠喷出时,连铁掌钱坤等人都吐了,严旭亭腹部痉挛,胃管一阵收缩。唯有方敬酒神色不变,不动声色地在他中脘穴上轻按几下,才稍稍缓解了严旭亭腹部的紧缩。
“他是个疯子。”方敬酒面无表情,淡淡道,“公子若是示弱,他瞧不起你,你就压不住他了。”
严旭亭挺起胸膛,面露微笑,彭千麒恰恰回头,与他打个照面,笑道:“严公子觉得有趣吗?”
严旭亭一面在心中骂娘,一面拍手笑道:“有趣,有趣!”
彭千麒又道:“还有更有趣的。”说着望向棺木处。
正在挖棺木的人早被吓到面如土色,加倍用力,没一会就把彭老丐的棺木挖出。彭千麒跳入墓穴,啐了一口道:“你也敢入土为安?!”他力贯右脚,奋力踹下,将棺木踹开一个大洞,蹲下看了一会,摸摸自已左半边脸颊,猛地站起身来,不住往棺木中踹去,发出鬼哭般的狂笑。旁人只见他不住狂笑,脚底黏糊糊一片,红的、白的、黑的,粘黏成一团,又带着些碎骨肉,最后竟解开腰带,当众在尸体上撒起尿来。
彭千麒打了个哆嗦,哈哈大笑,压抑多年的怨气至今才得发泄,道:“把老头尸体吊起来,挂在总舵门口!瞧他儿子来不来替他收尸!”他狂态大发,经过木柱子前,瞧着那几具烧焦的尸体,只觉下体昂扬,兴奋异常,一股欲望压抑不住,不住大笑,对严旭亭道:“严公子,我忍不住了,先走一步!”说着快步离去。
严旭亭见他脸色潮红,神色兴奋至极,简直像是怀里抱了个美人似的,甚觉古怪。“做过头了。”方敬酒对严旭亭道,“杀彭小丐只能用我们这几人,带上丐帮弟子,反而难杀。”
※※※
“嘿、呀!”彭豪威竖着手掌,虚拟成手刀模样,不住砍劈。赵氏看着儿子,她左手脱臼,一直没痊愈,早已肿胀不堪,仍强自支撑着照顾儿子。所幸地上尸体已被移走,没让儿子与尸体为伴。
这几天儿子不知问过几次父亲在哪儿,也不知几次问过还要在这住多久,幸好他乖巧,没有纠缠。不管怎样,这孩子是安全的——威儿一死,公公就成了灭门种,他们不敢冒这个险。只是……之后威儿要由谁来照顾?
赵氏正忧虑着,“轰”的一声,门被踹开,彭千麒抢了进来,抓起彭豪威一把按倒在地。彭豪威拼命挥舞小拳头,却哪有用处?赵氏顾不得手腕剧痛,扑上去拉扯彭千麒,喊道:“你想干嘛?!你不能动他!”
彭千麒道:“老子现在就要!你不给老子操,我就操彭老丐的曾孙!”说着便要去扯彭豪威裤子。
赵氏慌张失措,拉着他的手喊道:“他还小!”
彭千麒毫不理会,一把将赵氏推开,赵氏哭喊道:“我嫁了!随便你!别弄我孩子!”
彭千麒停下动作,眉头一挑,问道:“你愿意?”
赵氏点头,彭千麒这才起身离开。赵氏抱起彭豪威,见他眼眶泛红,甚是惊惧,却仍是没流泪,只道:“娘,他欺负我!”赵氏摸摸他的头,从袖中取出一颗糖塞给他:“这是最后一颗糖了。以后的日子,没有爹,也没有娘,只有苦,没有甜,还有很多人会欺负你。你不要怕,要忍,无论多难受,多辛苦……”
彭豪威瞪大了眼,抓住赵氏衣袖,着急问道:“为什么没有爹没有娘?我不吃糖了!我以后都不吃糖了,我要爹跟娘!”
赵氏流着泪道:“不吃糖很好,把糖收着,遇着难过的时候,就想着你还有一颗糖,吃了就不难过了。”
彭豪威问道:“那爹跟娘会陪着威儿吗?”
赵氏道:“会,可是要看你吃的苦够不够。够多,爹跟娘才会来陪你。”
彭豪威点点头,眼神甚是坚定。
赵氏道:“现在上床,用被子蒙住头,等娘叫你再出来。”
彭豪威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彭千麒大踏步进来,将婚书和笔放在桌上。赵氏早已收起眼泪,咬着牙,颤抖提笔,签了闺名。
她方签完婚书,彭千麒就将她推倒在地,赵氏忙喊:“别在这!我孩子在……”话没说完,“喀啦”一声,右手也被扭折脱臼。
巨痛来袭,她咬住下唇。“威儿会听到……”她想着,忍住了惨叫声。
彭千麒随即扭断了她的左脚。
※※※
东柳巷大庄园前来了一对夫妻,各自骑着一匹白尾黄骠马,两匹马外形纹路都是一般模样,只是少妇那匹体型稍小些。两人服饰俱都华贵,公子脸上一颗鼻子大得出奇,格外醒目,少妇有着一对深深的卧蚕,像是两道弯月托着眼睛,长相虽算不上漂亮,也略见娇俏,腰间挂了个大酒葫芦。
此时东柳巷戒备森严,门口又堆着刺客尸体,几天下来早已腐臭,寻常百姓哪敢经过,便是外地来的也晓得回避,这对夫妻径自走入,不免引起伏在暗处的保镖戒备。两人在大门前下马,那少妇捏着鼻子看了门前几十具尸体,道:“这样扔着不管,也不怕发瘟疫!”
两名保镖走上前来,问道:“两位何人,有何贵干?”
那公子从怀中取出一面金色令牌,令牌左边印着一束麻草,右边一只破碗,像是个反写的明字。保镖见到,吃了一惊,忙恭身行礼:“原来是公子亲临,失敬、失敬!”
另一人也忙道:“总舵主刚回总舵,还在半路上,我即刻前去通知!”那公子挥手道:“不用了。”说着携着少妇的手,并肩走入。几名保镖要拦阻,门口守卫眼神示意,让他们退下。
那对夫妻沿着檐廊快步走过中庭,到了后院厢房,见一间房外守着四名壮汉。少妇道:“应该是那了!”两人快步上前,守卫正要拦阻,公子亮出令牌喝道:“退开!”
少妇推开门,公子快步跟上,两人同时入屋,却见赵氏赤身裸体趴在门后,似乎想敲门求救。那公子转身避嫌,少妇忙脱下衣服披在赵氏身上,将她抱在怀里,咬牙道:“都是你,耽搁了!”
公子无奈道:“我爹不走,我来了也没用……”
少妇见赵氏满嘴是血,不止关节脱臼,手脚筋也被彭千麒挑断,脸上身上满是淤伤,不禁露出难过神色。
赵氏问道:“你们……是谁?”
少妇道:“我叫诸葛悠,那是外子,姓徐,叫徐少昀,我们是来救你跟孩子的。别说了,我扶你上床。”
赵氏不住喘息,道:“不……不要!我儿子在床上,别让他看到我这模样!别……别吓着威儿……”她被虐时忍痛不叫,几乎咬掉整个下唇,此时脸上竟露出微笑,为自已方才一声不吭感到得意,又道,“我敲了好久的门……没人理我……”
原来她刚才爬向门口是为了不让儿子见着自已凄惨模样,她手脚筋俱断,不能起身也无力开门,只得向外求助,却无人理她。
“臭狼是禽兽,这几个也没人性!”诸葛悠怒道,“我记得他们长相,找机会一个个弄死!”
“干嘛跟下人过不去?”徐少昀道,“他们也不敢得罪臭狼。”
“你们……是来……救我们母子?”赵氏迟疑着问道。
“嗯!”诸葛悠道,“对不住,是我们来晚了……你信得过我们吗?”
赵氏定定望着她,似要透过她眼睛望到她心里去,半晌之后,猛地将眼闭上。
哪有什么信不信得过?她想,自已母子在这,还不是任人鱼肉?要抢威儿根本用不着骗她。
“那……以后……威儿能拜托你们照顾吗……”赵氏睁开眼来,颤抖着问道。
诸葛悠用力点了点头。
赵氏面上露出一抹微笑,笑容里包含着无限哀伤,缓缓道:“谢谢,谢谢……我……我想我丈夫了……”诸葛悠明白她意思,她身受重伤,带着她逃只是拖累。她心底着实难受,犹豫了会,点点头,将赵氏打横抱起。赵氏道:“能帮我换件体面点的衣服吗?”她说,“我丈夫爱看……”
诸葛悠将她放下,从行李中挑了几件,直挑到一件翠绿衫子,赵氏这才点头。诸葛悠又将她抱起,带到另一间厢房去。
徐少昀走到床头坐下,见彭豪威还闷在棉被里。只听彭豪威喊道:“娘,什么时候能探头?威儿快闷死了!”
徐少昀心下恻然,将棉被掀开,彭豪威大大喘了口气,见是一名不认识的公子,又见不着母亲,问道:“我娘呢?”
徐少昀道:“你娘有事先走了,让我们照顾你一阵子。你真乖,你娘叫你躲棉被里,你就不出来了?”
彭豪威道:“爹说,老婆的话要听,娘的话更要听!”
徐少昀笑道:“我老婆也这样说呢。”
诸葛悠在另一间厢房帮赵氏换上衣服,她手脚粗放,赵氏伤势又重,几次弄疼她,颇觉惭愧。盛装完毕,她替赵氏挽了发髻,抹上胭脂,扶着她在镜前坐下。赵氏顾镜自盼,觉得满意,对诸葛悠道:“多谢姑娘。”
诸葛悠问道:“要不要再见你儿子一面?”
赵氏摇摇头:“见着了,舍不得,他又要纠缠。”又低声道,“相公,你的仙子来替你做菜了。”
诸葛悠从怀中掏出短匕,左手抬起赵氏下巴,右手在她颈上一抹,一道血箭溅红了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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