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将车停在了戴伦庄园的门口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先在门外,抽了一支烟。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别墅内一片漆黑。
只剩花园里的路灯还亮着,有几只蝇虫在绕着灯飞舞,做秋天最后的挣扎。
戴伦庄园的大门前,有一个用大理石铺成的喷泉水池,水池的面积很大,中间有一座塑像。
塑像是等人高的,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古希腊式的长袍,踏着波浪,手臂抬至半腰,在男人的手臂上,站着一只海鹰,男人在和海鹰对视着。
海鹰的眼神十分凌厉,像箭一样,直直地刺向男人,男人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温和,他正深情地看着海鹰。
泉水从男人的指尖流出来,又落到水池里,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喷泉一年四季都在流淌着。
林客吸着香烟,恢复了一点精神。
二十多年前,林客第一次来到戴伦庄园时,就听管家劳伦斯先生说过这个塑像背后的故事。
这位站在水池中间的男人,是神话中墨伽拉的国王,海神波塞冬的孙子,尼索斯。
尼索斯拥有一根金色的头发,这根头发维系着他全部的生命。
后来克里特的国王米诺斯来犯,尼索斯的女儿爱上了米诺斯,背叛了自己的父亲,让米诺斯在半夜剃去了尼索斯的头发。
尼索斯死去了,他变成了一只海鹰,永远在天空中飞翔。
所以,这个塑像的名字叫做《生与死的对视》。
活着的尼索斯和死了的尼索斯都在看着对方。
而戴伦家族,选择了死去的尼索斯——也就是那只海鹰,作为了整个家族的标志。
林客看着塑像,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艾涯。
他虽然让埃尔接受了自己带走温特沃斯的解释,但是这个解释,在艾涯的面前,是苍白无力的。林客不知道要不要向艾涯讲明,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接下来的局面。
告诉艾涯,自己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对一个完全不了解的男孩产生了爱慕之心?
再和这位戴伦家的家主说,自己想把温特沃斯从基石的手里捞出来,希望能得到艾涯的支持?
林客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回来的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又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林客第一次觉得,思考是无用的,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他就应该直接把温特沃斯带回家里来,不要把那个男孩送到基石那里。
林客全然忘了,要去基石,是温特沃斯自己做出的决定。
并且林客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他没有把温特沃斯送去高塔,戴伦家和奥兰多家之间的同盟就会正式宣告破产。
他还会把整个戴伦家族拖下水。
林客想了这么多,只是在自乱阵脚。
但是——天知道,他有多么不舍得让温特沃斯下车。
高塔,绝不是一个好去处。
“回来了不进屋?”
林客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他回头望去,发现伦科正站在自己的背后,沉醉地看着水池里的塑像。
伦科身上穿着酒红色的浴袍,头发也是湿的,脚上踩着拖鞋,看起来刚刚洗完澡。
“你大晚上不睡觉?”林客反问,并没有回答伦科的问题。
“嗤——”伦科发出了一声轻蔑的气音,“艾涯刚刚在等你。”
林客瞬间就把手里的香烟掐灭了,问:“她现在还在等吗?”“不要那么紧张,”伦科把手从浴袍的口袋里抽了出来,对林客摆了摆手,“刚刚劳伦斯已经劝她去睡觉了。你们的谈话可能要等到明天。”
林客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想现在去面对自己的母亲。
如果艾涯要林客解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林客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他还没想好。
“那你来找我,是专门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林客问,他心里知道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当然不是。”伦科答。
果然,林客想翻白眼。
“那你想干什么?”林客一边问,一边将手里剩的半根烟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伦科转过头看着林客,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来和你聊天啊。”
林客听到这句话之后,有些错愕。
聊天?
聊什么?他和伦科有什么共同话题?
伦科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沉醉的享受,他兴致勃勃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世界上伟大的艺术家,都是一群对痛苦而腐朽的灵魂,拥有敏锐嗅觉的人,他们是痛苦的容器。”伦科开口了。
林客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立时就想出言嘲讽。
反正前两天,他和伦科之间的那次争吵,已经互相把对方的老底掀出来了,现在他们两兄弟之间,没有什么脸面、身份和地位可谈。
“你该不会是想说,摄魂怪们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吧?”林客反问。
伦科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我就知道,和你这个人谈艺术纯粹是浪费时间。”
林客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他最终退让一步,说:“好吧,你说艺术家们是痛苦的容器,然后呢?”“我刚刚洗完澡,就看见你在大门口抽烟,你身上的痛苦和迷茫如果能具象化的话,你的脑袋上估计已经升起了一朵蘑菇云,这个威力能把整个戴伦庄园都炸掉了。”伦科轻浮地说完了这一段话。
他眉飞色舞,对林客的悲伤津津乐道,一点都没有报以同情。
林客询问式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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