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近海,很多洋人洋行洋货。下船后转去市集,逛江陵洋货商号。
老九昨儿给皇阿玛进了一个西洋望远镜,我来瞧瞧这商号有没有,顺带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新鲜玩意。
不能皇阿玛提起时,一无所知。
玉婷进铺子后一脚奔向了洋装。康熙三十八年南巡,绮霞带了不少哆啰呢、哔吱缎、波斯毯、洋花布这些回京做礼,送了琴雅许多。玉婷想必艳羡坏了,今儿找补来了!
只有绮罗没什么想法,站在进门处四下打量,一点没留意到身侧目不转睛盯着她瞧的金发蓝眼洋人。
我见状不禁皱眉:这个洋人无礼,竟没一点避讳地直盯着爷的女眷瞧。
看着洋人身上跟铺里活计一般的衣服,我看向身边的汉人伙计,没想身边的伙计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绮罗。
我终于省悟:一般人乍见绮罗,都得惊艳会子,即便是我自己。
我今儿带绮罗素颜出门,原就是想广而告之——爷从没有隐藏绮罗的美色,不叫绮罗真面目示人!
扫一眼绮罗身后的秦栓儿、秦锁儿,确认绮罗安全无虞,我放下心来……
铺子里有一整面墙的自鸣钟,目测怕是有百多个。所有的钟都上了发条,刻哒刻哒地走着,或者“当当当”地敲着,间或报时乐曲响起,“叮叮”地金属音,敲得跟太和殿的编钟一般清脆。
许是为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所吸引,绮罗扶着春花走向了自鸣钟。
至此我方想起绮罗院里似乎还没有钟。
琴雅上房有好几个花色各异的自鸣钟,除了一个是她的陪嫁外,其他都是门下孝敬。绮罗日常在上房立规矩,以她的心思,想必早留意到了。
玉婷院子也有几个自鸣钟,都是我赏的;秀英房里两个都是琴雅赏的。绮罗想要自鸣钟,爷赏她一个也未为不可,就是得有个因头。嗯,且先看看绮罗的喜好。
……
绮罗扶着春花在架子前来回相看,适逢整点报时,机关轮动,音乐奏响,各色人物花鸟自钟里走出旋转舞蹈,绮罗春花很快便为中间位置最大的八仙上寿水法钟所吸引,头挨头地凑了过去……
单看大小和摆放位置就知道这自鸣钟是铺子的尖货,而实际里这个自鸣钟也确是集齐了上喷水、下喷水、平流水、海市蜃楼、八仙过海、麻姑献寿、鎏胎珐琅等一切当下自鸣钟最时新的要素技法,可说是以一当十——仅这一个钟敲出来的花样足可能抵过琴雅上房的所有钟。洋人跟在绮罗春花身后,忽然接上了话。离得远,听不到说什么,但店铺伙计卖货,左右不外是投顾客所好的介绍货品、报价,顶多再加两句客气话。
看洋人一脸殷勤地跟绮罗说了很长一大段,绮罗一句话都没有地扯了扯春花的衣角,春花便摆手示意不要了,洋人转身搬出一只只怀表匣子,打开,给绮罗、春花挑,我不免诧异:这洋人刚说什么了?竟叫绮罗改了买自鸣钟的主意。改看怀表?
怀表跟自鸣钟的价钱差一大块。伙计做生意若都似这样舍大取小,铺子东家还怎么赚钱?
何况绮罗有怀表,岫玉的,我大略明白了:不及府邸其他妇人使的珐琅镶红宝、蓝宝、珍珠的怀表名贵。绮罗想添几块新的怀表,轮换着戴。
绮罗果然是在意妇人首饰穿戴的!
没一刻不知洋人又说了什么,绮罗脸上露出尴尬,春花唰一下沉了脸,三言两语就把洋人赶到了一边。
我皱眉:这洋人看着就不似好人。但若说言辞冒犯吧,秦栓儿、秦锁儿在旁边又没反应。所以这洋人到底都跟绮罗说啥了?
绮罗春花自己开匣子,拿出其中的表一块一块地打开看……
看了七八块表后,春花将一块表递到绮罗眼前,绮罗叹口气,点了点头,春花叫来一边的洋人,掏荷包,拿银票,买下。
我终想起绮罗自己有钱,绮礼都是几百两几百两地送钱给她,且绮罗自己卖了几年的画,一准存了不少私房。
绮罗想要怀表,还是自鸣钟都可以自己买。
求人不如求己吗?
扫一眼一边似掉到米缸里的老鼠一样乐不思蜀,沉迷于西洋布西洋裙子西洋葡萄酒、西洋玻璃杯的玉婷,我深深体悟了老九的苦闷——绮罗资财丰足,不用外求,自然就不似旁的妇人一般为钱物折腰,接近他、攀附他,当然,也包括我。
……
拿下旧怀表,春花替绮罗挂上新表。这下我看清了,新怀表的表壳是块比早前岫玉绿些透些的绿水晶,并不是我早前预想的名贵材质。
看来一众珐琅镶金珍珠玛瑙玉石,绮罗喜欢绿色系的美玉。
……转手,没绮罗主的,春花将旧表挂到自己身上。绮罗看着春花,春花跟绮罗说了句话,绮罗就垂眼默认了。
我一旁看着,对于绮罗的不中用和春花的奴大欺主,有了进一步认识。
洋人上前跟春花说话,春花的目光转向匣子,随后挑出一块表壳缀满珍珠的怀表问价,得到肯定后,似怕洋人后悔一般立刻掏荷包,拿银票,买下。
洋人继续游说,绮罗春花却生了迟疑。两人交换一个眼色,春花将珍珠怀表跟绮罗的岫玉怀表挂到一处,脸上露出为难。似是抱怨了两句后,春花解下两块表,将珍珠怀表还给洋人,岫玉怀表还给绮罗。
绮罗拿着岫玉怀表皱了一会儿眉,一样把绿水晶怀表还给了洋人,挂回了岫玉怀表。
春花跟洋人拿回银票的一刻,我确证:这洋人果然有问题。不然绮罗春花不会将已买下的怀表退还回去。
这黑店不宜久留!
想起自己的来意,我问伙计:“有望远镜吗?”
“这位爷,”伙计躬身答应:“刚到的一批货都卖空了,您需要,可以预订。”
大可不必。我淡然拒绝:“爷再瞧瞧!”
偌大江宁,又不止这一个洋货铺子!
……
绮罗和春花离开钟表柜后闲逛,洋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逛到离我不远的一面镜子前,春花站住了脚。
“这什么镜子?”春花望着镜子一脸惊奇:“竟这般奇怪,将我照成一个胖冬瓜。呵呵,主子,你也是个冬瓜。”
绮罗歪头看向镜子,洋人跟着流利解说:“这是哈哈镜。美丽的小姐,尊贵的夫人,您们再瞧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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