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在眼里,没有阻拦。
两个婆子是绮罗的陪嫁,这个时候,必是要叫她们见证我贝勒府没亏待绮罗。
绮罗是药石无效,自然死亡。
扬起脸,看到院中绿荫如盖的槐树,我想起绮罗入府当夜,我以为此树不吉的念头,不免懊恼:怎么就忘了这个茬?不过现也没必要砍了。槐树主阴,正可庇护绮罗亡魂。
琴雅领了玉婷、秀英得信来了。
“爷,”一见面,玉婷安都没请,便抢先问道:“绮妹妹到底怎么样了?平白无故地,怎么就不行了?”我摇头,嘱咐琴雅:“预备着吧!”
玉婷不信:“爷,刚高福不是又去请太医了吗?”
“刚是夏花晕过去了!”我简要告诉。
“啊?”
玉婷的惊讶让我有种屋漏又逢连夜雨的沮丧。
“你们进去吧!”
我自回了书房。
绮罗位低无子,默汲无名,入府以来,除了坏规矩外无一点为人称道的优言益行。
即便我有心偏袒,给她身后祭祀哀荣,为她请封,都无从下手。
绮罗这个人,除了色相外,实在是一无是处。
而色相,我望着架子上的梅瓶苦笑:女子以色侍人已是下贱,至于我一个皇子阿哥,沉迷女色,更是大忌。
生为皇子,我固是尊贵,但这尊贵是垒在一条条规矩上的——我要守的规矩远较绮罗这个傻子多了去了。比如大节下的,我便不能守着一个濒死的侍妾伤心,不然便是自轻自贱不自重——轻率。
“爷,”高福送来方子:“刚高太医替夏花诊脉,说夏花连日忧劳过度,需要卧床静养。”
摆手打发走高福,我心情烦闷,静坐不静,想想我来瞧玉婷。
出乎意料,玉婷院里竟然有客——皇姑寺的师太:德能、德净。
看到我来,两个姑子打过问询后即刻告辞,我问玉婷:“大节下的,她们怎么得闲来了?”
府里的节供不是早送过去了吗?
“爷,还是三月三十弘昐过周年,奴婢往皇姑寺烧香,听两位师太讲经,自觉有些进益。所以家常得闲就接了两位师太来说话。”闻言我不禁想起连月来对玉婷的冷落,有些愧疚,我随口问:“两位师太都跟你讲什么了?”
“爷明鉴,德能、德净两位师太讲聚散离合都是因果。越是德行高的,因果显现越迅捷。似弘昐跟咱们就只有三年的缘分。弘昀甚至于就几天。”
说到伤心处,玉婷落下泪来,我想起两个孩子,亦觉得难过,伸手揽住玉婷的肩膀。
玉婷捏帕子拭了好一会儿眼泪方道:“师太劝奴婢往好处想,人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弘昐、弘昀经世一遭,早早结了因果,再转生就是天界佛国,受无尽福。”
“不错!”我点头。先我也曾以此劝慰玉婷。
“爷,”玉婷又道:“昨儿奴婢和福晋、耿妹妹去瞧绮妹妹,真是惊为天人。当时奴婢就想,就绮妹妹这个容貌,累世得修了多少善行因果?照说,绮妹妹得众神卫护,何能观个家刑就吓死了呢?””
“爷,奴婢实难相信。”
是啊,我叹息:我也不敢相信。
“爷,刚奴婢听两位师太谈了会子佛法,师太说绮妹妹这是遇上冤亲债主了。前世绮妹妹欠了对方命债。今生来还。”
我沉了脸。
我极度不满玉婷将绮罗跟付荣那个狗奴才相提并论——绮罗是我爱妾,付荣什么东西,还前世牵扯,这不是造谣生事吗?
但就此发作玉婷?
看到我揽在玉婷肩膀上的手,想到两个早夭的儿子,我无声叹息:一句话而已,且我拦得了玉婷,拦得了两个走家串户的姑子,还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爷,”玉婷窥窬我的脸色,描补说:“师太还说,绮妹妹因果显现快,跟弘昐、弘昀一般是乘愿历劫来的,如今偿了债,就回天上去了。爷倒是少伤些心才好。”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我觉得郁闷。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绮罗这世与我为妾,日日相亲,较寻常夫妻恩爱百倍,难道不是前世的因果?
付荣什么东西,不过跟绮罗照了个面,就能叫绮罗给他偿命?但反驳,除了与人新的口舌外,无一点益处。
看我闷声不说话,玉婷又道:“爷,奴婢刚还瞧了夏花。没曾想几日未见,夏花不止消瘦得厉害,还落了病。想来都是连日伺候绮妹妹辛苦所致。”
这点我认同:夏花近来伺候绮罗确是用心。
玉婷叹息:“爷,太医嘱咐夏花静养。但奴婢担心绮妹妹事情出来后,夏花静养不成,撑不住,随了绮妹妹去。”
绮罗无子嗣,身后必然是丫头守灵发丧。守灵不容易,整日整夜的烧纸续香不得睡。夏花现病着,多半吃不消。
“爷,夏花伺候爷和福晋几年都没甚差错,现今服侍绮妹妹又尽心,似今儿都累晕过去了,醒过来后还要伺候绮妹妹。真若是这样去了,岂不可惜?”
说这许多,我想知道:“玉婷,你有什么主意?”
“爷,奴婢以为爷莫若抬夏花为格格。一则奖赏夏花多年的忠心;二则给府里丫头立个榜样,激励她们好好伺候主子。三也是为绮妹妹。绮妹妹既是历劫来偿因果的,一定不愿结下新的因果。再就是奴婢,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爷,奴婢早前的两个儿子”玉婷的声音低了下去:“弘昐、弘昀都没有留住,奴婢想替自己积些阴德福报。”
提到两个夭折儿子,我长叹一口气:严苛家法,也拦阻不了府邸奴才的口舌之快。抵挡流言的最好途径原是制造另一个新闻。
……
“爷,”高无庸隔门通报:“高福来了!”
我松开玉婷,理理衣裳,方吩咐:“传!”
高福进来回禀:“爷,福晋使奴才来跟爷讨个示下:绮主子是否搬移?”
搬移?闻声我方想起,为求吉祥,宫里嫔妃病重不治后都会搬离内宫。似敏妃就在北海五龙亭住了一个多月,发丧也在五龙亭。
我建府不过三年,绮罗是第一个病重不治的妾侍。要得好,图顺遂,确是该将绮罗搬去田庄别院。但这样一来,我就必须给外界,特别是郭络罗家一个说法。
我不能红口白牙告诉郭络罗家绮罗是为观我府家刑给吓死的——没得又给皇阿玛轻率印象。
所幸皇阿玛明儿就出发去塞外,我怎么也要将绮罗的事拖过了明儿再说。
如此等两个月后皇阿玛打围场回来,绮罗的事早办完了。“高福,你回福晋,就说不用搬。倘若事出,就院子里停三日,后面停到观音寺去。”
等围场回来我再替绮罗好好发丧。
“再告诉福晋,为奖赏夏花伺候你绮主子的忠心,爷打算抬夏花为格格。请福晋安排院子。”
绮罗身份敏感,死的突然。眼见一场舆论风暴无可避免。夏花伶牙俐齿,我抬举她,给她一个身份,由她出面辩白我没亏待绮罗,事半功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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