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摸出手帕将绮罗的嘴给赌上,皇阿玛忽然笑了:“老四,你这媳妇,赌性确不是一般的重。”
众目睽睽,皇阿玛没有批驳,即是默认了绮罗刚刚赢了的话,而“赌性重”的评语更似被绮罗强怼到脸上的无奈。
瞪着绮罗,我愈加气恨:敢不听爷的话,见好就收!
“行了,你先放开她,朕瞧瞧这第三场比什么?”
还比?
是了,现一平一胜,绮罗领先。为了皇太后和一众蒙古人的面子,还得让诺敏体面赢一场。
不然今儿这宴会还怎么继续?
明白了皇阿玛的苦心,我松开了绮罗,却是不便就走——当众被后院妇人顶撞、挣脱、无功而返,我丢不起这个人!
皇阿玛拆开皇太后的纸条儿,也是一愣,旋即宣布:“第三场,即景诗词一首。”
还写诗?望着绮罗穿着昭德格踩在深漆木地板上的粉白光脚丫和小太监从太子桌上撤下的清汤火锅里漂浮的暗红绣花蒙古靴,我觉得自己的脸也似在火锅里滚过似的透烂。
“咳咳”,太子捋着唇上胡须清嗓,眼神示意我无妨。我愈觉惭愧。
“嗯嗯”、“咳啊”坐在前排的大哥、老三、十三弟、老八、老十都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只老九、还有老十四眼盯着绮罗的脚丫瞧。
我气怒交加,恨不能抓过绮罗拍她屁股。让她衣裳不整,还浑然不觉,笑得出来。
绮罗在笑,诺敏却是扯着呆愣的皇太后哭成了泪人,宜妃跟母妃捏着帕子踌躇是否上前解劝,温宪关心地眼望着我,轻轻摇手,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我吸气呼气,努力说服自己冷静。
……
梁九功指挥小太监卷走红毯,换摆下两张书案,绮罗、诺敏一人一张。我不宜再跟过去。
目测一下距离,发现还是我的座儿离绮罗更近。想想,我坐回自己的座儿。十三弟起身迎我,但看到我的脸色,张了张嘴,没张出声来。穿着摔跤服站在书案后,诺敏尤哭得涕泪俱下,绮罗也没觉出脚上的不对,自顾瞪着诺敏较劲。
小太监送来纸墨笔砚,绮罗低头看小太监铺纸,磨墨。
我缓一口气。
磨墨得一刻,绮罗若能就此冷静下来,作首?
一时半会地我真想不出,闹成现在这个场面,绮罗到底要作首什么诗,才能给她自己,皇阿玛、皇太后、诺敏、蒙古人一个台阶下?
太子、大哥、老三、十三弟、老八、绮霞、老九、绮云、甚至于老十都在沉吟,就只十四弟尤盯着绮罗的脚瞧,饶是有脂粉遮盖,舒舒觉罗的脸还是气得惨绿。我觉得自己的脸色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小太监磨好墨,润笔,递给绮罗:“绮福晋,您请!”
绮罗接过笔,又望向了诺敏。
诺敏还在哭,没一点动笔的意思。绮罗的眼睛转向了我,我恨得咬牙:再敢作死,爷打死你!
绮罗眼睛转向四周,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我桌上的清蒸螃蟹上。
螃蟹是南边朝来的贡品,不是绮罗家常分例里的菜色。刚酒席上绮罗并没表现出吃的欲望,也没招呼我跟十三弟吃。先我没当回事。现看绮罗的眼神,我觉出了不对。古往今来许多螃蟹诗,不外两个主题:夸螃蟹美味和嘲螃蟹横行。
绮罗刁钻,最会骂人,且不带脏字。先我不过打了她几板子,就给我起了个“四阎王”的绰号,现叫她作诗——绮罗该不是打算借螃蟹讽诺敏吧?
心念转过,我站起身走向绮罗。就这眨眼功夫,绮罗已笔走龙蛇,游出一首七言:“桂霭桐荫坐举殇,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如我所料,绮罗果是骂了诺敏螃蟹。
诺敏不只是诺敏,她背后是科尔沁。诺敏刚已丢了蒙古人的大脸,必不能再叫她更丢脸。
一把扯过绮罗的螃蟹诗揉成团,绮罗看见,立转头叫:“皇上!”
还敢给皇阿玛添乱?抬手将纸团塞堵住绮罗的口,拿手捂住,不许她出声。
“回皇阿玛,”我压着绮罗高声回禀:“郭络罗氏的文字当不得人前,这局是诺敏格格赢了。”
参照科举,试卷污了就算无效。如此三场比试,一场平局,两场无效,也算过得去。
绮罗手扒着我胳膊死命挣扎。为免再生变故,我不待皇阿玛发话,即提了绮罗出门。
好好的宫宴,给搅和成这样,史无前例。我身为夫主,难辞其咎。说不得,一会儿还得跟皇阿玛负荆请罪。
御帐外上马处高无庸呈上马鞭,我抬手一鞭抽在绮罗后背——自古一罪不二罚。但凡我家法惩处了绮罗,皇阿玛即便处罚亦都有限。
绮罗素来畏痛,而我这一鞭也确未留手。鞭子抽在牛皮做的昭德格上,跟打鼓似的,声音震撼,绮罗瞬间倒地。
胤祥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了我的鞭子,好声劝解:“四哥,绮福晋素有心悸,禁不起您这样的鞭子。”
“禁不起?”我冷笑出声:“十三弟,你让开,你瞧她与人摔跤,跟我犟嘴时,可是有病的模样儿?”
真是气死我了!
“四哥!”
拉扯两下,十三弟坚持不放手,我无法,抬腿踹向倒地的绮罗:“能耐了啊,作诗摔跤,文武双全啊你?爷踹不死你!”
一想到我日常为绮罗气得肝疼,尤对她各种纵容,才纵得她今日御前撒泼,不听爷的话。我气恨上头,当下这一脚,就没保留,绮罗瞬间软了。
我心里一惊,终想起绮罗不比常人,她原就有心疾,刚我那一脚正踹在她胸口……
“四哥!”
“绮罗!”
胤祥才刚丢下我的鞭子,胤祯已然跑过去抱起了绮罗,挖出她口里的宣纸团,揉她胸口,叫唤:“绮罗!”
胤祥赶上前帮着察脉搏、试呼吸,翻眼睛,急促告诉:“四哥,太医!快,太医!”胤祯跟着叫:“对,太医!快叫太医!”
我手脚无力地站在原地,满脑袋只余一个念头:我踹死了绮罗!
梁九功跑来转了个圈,悬即领来了罗美。
罗美一见即道:“十四爷,您得避一避。”
胤祯抱着绮罗迟疑:“绮罗放哪儿?”
“就地上,放平,不能再动!”
胤祯放下绮罗退到一边,罗美摸了一回脉,又翻看了绮罗的瞳仁,打开医箱,一顿摸索,摸出底层的一个腊丸,剥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药丸。
看到药丸的一刻,我终于回神:罗美压箱底的灵药!
罗美内廷行走三十年,至今屹立不倒,倚仗的一是医术,二则是善体圣意。
绮罗一个庶福晋而已,皇阿玛使罗美来救绮罗,就是没想绮罗死——绮罗死罪已免!
现在重要的是罗美这药灵验,绮罗苏醒过来……
罗美将药丸压到绮罗舌下,转又拿金针刺破绮罗指尖放血,良久,方道:“四贝勒,可以将绮福晋暂搬到车上,请了医女来施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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