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溶溶,黛瓦铺银。
爬山虎遮去大半的院墙,两只红灯笼摇曳在晚风里,照亮月洞门上高挂的扇形木匾。
“芜居……”乔欢微仰着脑袋,轻念出声。
不知从哪儿踅来一股风,带着些冷气,身上的鹅黄单衣薄的像片纸,一点也不隔风。她不免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包袱,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大魏的风都比西迟冷。
她暗想,这样的天,最适合与父王王兄围炉烤鹿肉,再不时咂摸两口辣到心底的烈酒,夜里定能睡个恣意酣畅的好觉。
想到烤鹿肉,肚里一阵翻腾。
她这才想起,午时只在路上胡乱吃了口干饼,傍晚时分才风尘仆仆赶到宣州秦家。
站在秦宅的府门前,气还没来得及倒一口,就跳上台阶,眼疾手快扒住即将闭合的门缝,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让关门的小厮放她进了门,又费了好些口舌,才在纸上落了手印,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当上了秦家招收的最后一名女学徒。
“这些日子你就住这儿!”耳畔没好气地传来一声,领路的冯妈妈站她身侧,倒吊峨眉,想要吃了她似的,“何时起何时歇,一切照着规矩来,家主的清澜斋不得踏进半步,这条若是犯了,即刻撵出去,半点商量也没有,听见了没!”
为何特意强调“家主的清澜斋”?乔欢当即愣住。莫非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等了半天没听见回声,作为管家婆子,冯氏大觉受辱,不耐烦地上前一步,掐住乔欢的右臂,两指一扭,疼得乔欢“哎呦”一声,眼泪瞬间盈满了眶。
“家主主外,瞧不出内院这些个腌臜邋遢事,老夫人心里头可亮堂着呢!娘子来此是为着学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最好现在就给掐干净喽,别到最后自讨苦吃!”
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也不知从哪儿来的。
乔欢汪着两眼泪,不停揉着右臂,冯氏的警告半个字没往心里去。
不用想,待会儿胳膊上铁定青紫一片。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无故打过她呢!
有妇人从甬道深处走来,发髻高束,看打扮,也是府上的仆妇。“冯妈妈,”她趋步至前,屈膝行了个礼,“前厅那头已用完晚膳,家主不便进这芜居,老夫人叫您去醪花厅候着,等家主和邓小姐吃完茶,送邓小姐过来安寝呢!”
邓小姐?和秦家主一起用膳?
乔欢心里一咯噔,瞬间忘了疼。
她这边还没下手,就有人要捷足先登?
嗖得刮过一股风,好冷。
老夫人的吩咐,冯氏不敢耽搁,给乔欢随手指了个房间,便匆匆离去。
右臂还疼着,一下一下,直往心窝子里戳。乔欢腮帮子鼓成球,敛下眸子,袖管探出一只小小的弹弓,弓弦满拉,有铁制的钢珠闪着流光。
“啪——”
“哎呦——”
冯妈妈一个前扑,歪在地上,抱着右小腿连声哎呦。
跟在身后的仆妇一个没刹住脚,扑哧踩上冯氏的右臂。
“你个老不死的,没长眼啊!”冯氏大叫。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这……”
又是哎呦一声,天太黑,不知又踩到了冯氏身上哪个部位。
乔欢轻快地哼了声,跳进了院门。
芜居外有个小池塘,铁珠骨碌碌滚下斜坡,噗地落入水中,不见踪影。冯氏终于醒过神来,猛地回头看向月洞门前,灯笼飘飘,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小崽子,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进了芜居,乔欢朝着墙下一甩手,弹弓连同装有铁珠的布袋,一并没入墙下的草坛里。
却没瞧见,墙头有黑影一闪而过。
芜居是个小院,共三间房,慕名前来秦家学习制灯技艺的女子都住在这儿。
乔欢按照冯氏手指的方向,径直去了东屋。圆月挂在东头,亮光照不进屋,单凭一左一右两张木桌上燃着的油灯,只能勉强照亮不大的房间。
她头次见到这么些人挤在一个屋里头。
靠墙是张大通铺,几名穿着布衫的女子盘着腿,围坐在床,瓜子还放在嘴边,正拿着眼打量怪物似的打量着她,眉目间瞧着有些不悦。
在她们周围,深灰的棉被掀得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包袱皮摊满了床,崭新的铜盆摆了满地,似乎是刚泡完脚,水还没来得及泼出去。
满眼只剩乱,乱得仿佛抄家的官兵刚走,乔欢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愣是没找到哪里还空着能容她栖身。
目光最后定格在窗前的一张美人榻上。
小是小了些,但对女子而言刚刚好,又是一人一榻,总比人挤人睡大通铺来得强。
心头钻入一只鸟,欢快地扑棱起翅膀来。
没想到,大魏人如此友爱谦让,这样好的地方竟相互推让着没人要。这种事若放在西迟,她来得这样晚,估计只有打地铺的结局。毕竟这榻也没认主,先到先得,理应如此。
乔欢冲着未来的同窗们友好一笑,想着等安顿好了,请大家去酒楼吃顿酒,算是谢礼。一边想,一边喜滋滋地抱着包袱走向美人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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