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晴强挂着笑,嘴角在抖,继续解扣子,手也抖得不行。
洪琅手摩挲着她的脸:“真是张好皮子。”
钟晴悚然,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抖着手解。
可始终解不开。
洪琅也不帮她,慢悠悠摩挲着她的脸,她的耳朵,她的嘴角。
钟晴只觉被摩挲到的地方火辣辣的,内心却十分惊惧,眼眶慢慢红了,凝聚水汽。
一滴泪掉了下来。
洪琅嗯哼了一声,将钟晴打横抱起,放床上,身子压了上去。
钟晴闭上眼。
眼睫毛抖抖嗦嗦颤颤巍巍。
洪琅扯开她的婚纱领口。
“将军!”
“滚!”洪琅头也没抬。
“将军!!”副将隔着门道:“战事紧急,司令来电,请将军速归!”洪琅暗骂了一声,爬起身来,拎起军装外套,摔门而出。
哗!!
大雨倾盆而下。
远远的,似乎听见了雨声里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钟晴僵坐着听了半晌,见终于安静了,只听得雨声哗哗,不由长长地小小地呼了口气,也不敢叫人,自个儿掏箱子换了衣裳,倚床边,无声流泪坐了一宿,也不知何时头靠床栏睡了过去。
次日,洪家一老嬷嬷直接带人推门而入:“大奶奶,要给长辈请安了。”
钟晴惊了下,起身,躬身行礼:“嬷嬷。”
这位嬷嬷十分满意似的:“不愧是钟家出来的,是知书达礼。我姓黄,叫我黄嬷嬷就行,洗漱吧。”
一时丫头们进来。
钟晴冷眼看去,并无杏儿。
黄嬷嬷一面给她净面篦发一面道:“夫人素来勤俭持家,最不喜奢侈浪费,更不喜衣着华贵光鲜的,女子在后宅,相夫教子,打理内宅,定要端方大气,定不可学那等登不上台面的小妾妖精,所以,以后你这些鲜亮衣服都别穿了,发髻也别妖妖娆娆的,白惹得夫人不喜。”
钟晴乖乖应是。
换了身上的杏黄色的衣裳,改穿黄嬷嬷带来的。
棕褐色对襟高领大袖褂子,黑色百褶裙,黑色绣花鞋。
发髻也拆了,只绾了一个圆髻,一根素簪簪在脑后。
黄嬷嬷带着她去请安。
洪老爷也在洪夫人的正院里,到了后,站廊下等了一会儿,直等黄嬷嬷出来叫她,她才进去。洪老爷白白胖胖,戴着瓜皮小帽,看起来是个和蔼的,只现病着,瘫坐在了椅子上。洪夫人瘦瘦小小的,颧骨凸出,面色冷峻,冷冰冰的,薄唇上下翻飞,说些警训她侍夫敬上的话。
刀刻般的法令纹和下撇的嘴角使她看起来,和胖乎乎的钟夫人比,更显尖酸刻薄。
钟晴心里有些发麻发怵,面上强撑着微笑恭顺应是。
三朝回门,孔玥不在。
钟父忙着接待县里的官吏乡绅,没空理会她,只叫人嘱咐她,定要讨得夫家欢心。
钟母唠叨半日,教她如何笼络夫心。
钟晴瞧着堂下或坐或立的十几个美艳小妾,垂眸,心里麻木而刺痛。
五个女儿,只剩她一个了。
大姐十几岁时闹着要读女子学堂,被祖父硬生生用鞭打死在祠堂里。
现那根鞭子还挂在祠堂警示后人,上面沾着大姐黑红的血。
二姐做了一位半百老爷的填房,被继子玷辱,后来父子决定共用,她不堪受辱,自缢了。
她幼时常听宅子里的老人们议论,二姐是五姐妹里最美,天生一副狐狸精的袅窕样儿,难怪被继子玷辱,说不定其他人也上了手……
她听得犯恶心。
人已死,议论尤如此嚣张。
人在时,又不知如何甚嚣尘上。
难道,美就是原罪?
身而为女便是原罪?
为何不去约束男子,却只一劲议论女子?三姐……逃婚未成,被父亲带人捉了回来,被压着和牌位成了婚,最后被逼抱着牌位跳了池塘。
父亲和她夫家上请了一个贞节牌坊。
没两天,旧朝倒了。
贞节牌坊不值钱了。
气得父亲在家发了好大的火。
她又回自个儿院里坐了会儿,大姐死时,她还没出生,二姐死时,她还未记事,三姐死时,她只记得父亲打砸了一套宝石头面。
深重的记忆里,犹记得三姐扭曲怖惧的脸,干如枯枝的手掐着她脖子用力,凸出的眼球盯着她,血丝遍布:“小妹……别怪我,我是为你好……谁叫你是女儿,谁叫你生在了钟家,不如早死了好……”
待三姐好些,又抱着她,抚着她的脸,温温柔柔的:“我们小五啊,可怜的小五啊,要记着哪,在钟家,你只能靠自己,以后,也只能靠自己闯出条路来,谁叫我们生在钟家呢?”
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小四,养到七八岁上下,缠脚时没挺住,一命呜呼去了。
所以当母亲要给她缠脚时,父亲阻止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父亲说的那句话:“别缠了,瑕疵品总比没有来的强。”
瑕疵品……
父母对她的评价。
耳里听着隔壁咿咿呀呀的戏词。
今儿又换了《长生殿》,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
她以前听三哥哥讲过,唐明皇是个有失人伦的父亲,强抢儿媳的恶棍。
他说,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所谓的爱情,不过是皇权父权和夫权下,文人的自我粉饰渲染罢了。钟晴出了会儿神。
洪家跟来的丫头梅儿提醒道:“少夫人,时辰到了,该回了。”
钟晴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和母亲告别。
大哥在衙门,二哥在商会,父亲还在待客,母亲正张罗着给父亲抬第十七房小妾。
钟晴从角门上车,回头看了眼钟府,虽是自小囚她的牢笼,但这一去,不知几时得见,只钟府里,再无人念她。
悠悠唱词声传来:“是前生事已定,薄命应折罚……残生愿甘罢……”
一切命中注定,就此了却残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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