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江策川最先沉不住气,蹿到书案前,很干脆地破罐破摔:“老爹,您找我有什么事就直说呗,要杀要刮,您倒是给句痛快活啊!”
“这就沉不住气了?看来还是磨砺得不够。”江国公头也不抬。
江策川双手撑着桌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爹。江国公被他盯得心底发毛。终于舍得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坐下,我有话问你。”
说罢也不等他反应,自己操控着四轮车径直到了书房角落里摆放的勘舆沙盘前,江策川移了张椅子,坐在他爹对面。
偌大的沙盘上呈现的,赫然是雁北及其以北的全境形势。江国公不紧不慢地在沙盘上划出西戎独势力范围,标记好雁北三关的位置,然后才开口。
“你在满朝文武面前许下军令状,以十年为限代替你长姐镇守雁北震慑戎狄,以此为筹码同陛下谈判,要求召你长姐归京,你哪儿来的把握?”
军令状!没错,江策川当初派人送至驿差手中,又托驿差转交四皇子的那封奏折,正是他对永和帝许下的军令状。
但锦衣金吾送至边关的那道旨意中,永和帝增添了一道条件,要求他在班师回朝前,驱逐平定三关范围内的骑兵侵袭。否则届时十年之期一过,不论他是否完成军令状内的许诺,都将以欺君之罪论处。
江国公自然也是知晓永和帝增添的条件有多么苛刻,但这明显在他这不叫人省心的儿子的预料之中。说不准,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旨意下达后不足半月,江策川就再次上奏,请求班师回朝,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不,在旨意下达之前,我的把握不足一成。”江策川正襟危坐,收起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换上认真,“直到半月后,我接到来自京中的陛下旨意,我才有了十足的把握。而这个把握,是戎狄自己送到我手上的。”
江国公皱眉,以他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而言,戎狄此举无异于是自取灭亡,这其中必有蹊跷。
很快,江策川便为他解开疑惑。他伸手指出从雁门关至喜峪关的一条路线:“关键在此路。”
“在旨意未曾下达雁门关的那半月里,阿姊率部沿此路回行至嘉峪关,路上曾遭遇戎狄小股骑兵的袭击。阿姊歼敌入关后传书于我,与陛下旨意同时送到我手里。
“幼时祖父教导我时,曾有一次在我面前与诸位叔伯分析天下大势。祖父言我朝北境之外,戎狄部族之争实大过与我朝疆界之争。既如此,那么现下戎狄竟联手袭击阿姊的嘉峪守备军,这其中必有为我们所不知的隐情。
“于是我带领小队人马沿此路东行,到达嘉峪守备军受伏击的山谷,在阿姊还未来得及清扫的战场上发现疑点——这些骑兵身上除酒囊水袋外再无他物,也就是说他们缺少粮食供给,甚至于最常见的风干牛羊肉也不见踪影。这就可以说明,戎狄两大部族今年或许遭受天灾,连勉强果腹都成了问题。所以他们的军队不足以支撑长久的战争消耗,战斗力也会受到削弱。
“之后,雁门关同样受到骑兵袭击,却不是以往有序的大规模进攻,只是小股势力的持续侵扰。并且在战后清理战场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同样的情况,于是原本不足一成的把握瞬间增至九成。我趁机而入,逐步剿灭雁门、嘉峪、西陵三关外的小股骑兵势力,瞒着阿姊再次上书,奏请班师。”
得益于江老国公的教诲与几代将门底蕴的薰陶,加之个人对兵书军事的兴趣,让江策川在这个年纪拥有了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军事知识储备,以及他人传授的丰富的军事实战经验。但他毕竟年少,亲身经历的战争十分有限,思维难免受到限制。
倘若戎狄两大部族的联合并非完全是因为天灾,而是人祸呢?在江策川离开书房后,江国公静坐于勘舆图前,目光穿梭于戎狄势力范围之间,沉思良久。
北狄部族所属领地多为雪原,气候常年多变,环境恶劣,可用于耕作的土地少得可怜,所得精食本就不足日常供应,更不必提战争供给。
但雪域高原盛产动物皮毛,珍稀药材等,故而多以皮草、药材与大晋贸易换取粮食。可近几十年来,北狄与大晋边关屡屡发生磨擦,趋向交恶,两境榷场关停已久。
若说北狄因天灾而迫于同西戎结盟,江国公自然是信的可若是说西戎因天灾而不得不与北狄结盟,江国公是一百个不信。
北狄视西戎为仇敌,也不过是常年争夺领地、边境冲突所引发的一般仇视。可西戎却将北狄视作宿仇,一场天灾真的能令视“以牙还牙、血债血偿“这一信条为铁律的西戎部族抛却往日仇恨,一笑泯恩仇吗?
更何况,西戎领地虽为大漠,可大漠之中还有肥沃的绿洲,生存条件比北狄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除非这一场天灾使得西戎所属的所有绿洲的泉水都干涸殆尽,否则西戎不应当是表现出的如此穷途末路。而且倘若当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先前格达连根本无法统率麾下军队在关外死城里坚守多月。
再者,一支弹尽粮绝的军队,是怎么养出一批膘肥体壮的战马来的?所以可以肯定的是这仅是西戎打出来迷惑他们视线的幌子。那么这背后必定有一场更大的图谋在等着他们,可这个图谋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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