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月下寒意渐凛。
德鑫殿巍峨的屋檐下坠着两颗雕琢游龙戏凤的红灯笼,殿内却是一片昏黑。
“咚咚!”
羡遥曲指响亮的叩了两下寝殿内的门,无人响应。
“……”
空气愈发凝固稀薄,他略显局促的皱了下鼻子,退后一步抱剑垂眸。
屋内被反锁,宋斯珩进不去。
从他方才踏入殿中就直觉不对劲了,刚是入了夜的时辰却早早熄了灯,婢女全然不见,若不是门口亮的那两盏灯笼,都要怀疑这成了空殿。
他按耐住不安,径直穿过漆黑的殿前,当抬手推不开内寝屋门的此刻才证实了猜想。
孟乐浠故意的。
他额角的青筋止不住胀痛。
她昨夜偷跑,今日见了旧日情郎,怎还是他犯错了不成?
他低而沉的嗓子开口,语气带着些退让诱哄:“先开开门,可好?”
“咔”
厚重的门被鹿衔干脆利落的推开,漏出了一人宽的罅隙。
室内淡黄的光照映出来,馥郁的麂绒香味瞬息间扑面而来。
下一瞬一团黑影被丢到了羡遥怀中,他下意识接住手中的一团柔软,触及的是一床蚕丝薄被。鹿衔空出了手,便撑在了门侧,嗓音清亮的说:“陛下,娘娘困倦便歇下了,恐无法侍寝,请您移驾别处歇息。”
抬手挥袖带风扫出,殿外那灯笼便被熄了光,彻底陷入黑夜中,一片冷清。
抛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而后不作停留地关上了门。
闷重一声过后,屋檐顶三两只乌鸦振翅飞过。
他孑然隐身在黑夜中,像被抛弃掉的影子。
宋斯珩抬手捂住抽痛不止的胃,额前布起了层薄汗,宽大的袖子遮掩住苍白冒着青筋的手。
脚步向前踉跄一下,他单手撑在门框上,低头枕靠在手腕上。
被宽袖掩下神情,许是疼的厉害的缘故,阖起的眼角沁出一点水意,他尤嫌不够的眷恋着屋内温软的气息。
“栀栀。”
他颤着嗓音喃喃低语,胸腔微震起伏。
羡遥一看便知,宋斯珩这是胃痛又犯了。
他才处理完堆积的政务,晚上被突如其来的邻国使臣绊住了步子,再派遣京城官员前去接应,根本无暇吃饭就赶了回来,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
羡遥上前撑起他,分担他的重量:“陛下,可要宣太医?”
“不必,扰了她休憩。”
说是休憩,可皆是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敷衍晃人的借口。
宋斯珩暗自用力按压住胃部,另只胳膊抽出他的搀扶,仰头示意了下侧殿的位置。
“将那处收拾出来,今夜暂住。”羡遥顺着视线扫过去,便领命又去唤来几个婢女,带着去了空置已久的侧室。
……
天光大亮,一夜好梦。
孟乐浠在院中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了口清凉的空气。
这个时节的栀子树开的正茂盛,团团锦簇的花苞绽开,莹白馨香一片。
她抬手摘下一朵姣好的栀子花,凑到鼻间轻嗅。香味沾染了指尖,她小名便来自这了。
娘亲生她那日,听说府院中一向凋敝的栀子树一夜盛开,纷纷扬扬撒了漫天,自那日起父亲便官运亨通,不过半年便位极人臣。
烂开栀子浑如雪,已熟来禽尚带花。
倒是巧得这院中也栽了满园春色。
她心情颇好的坐在树下吊着的秋千椅上,念起昨夜将宋斯珩拒之门外,当真出了闷在心口的气。
还说哪门子的伉俪情深,只她一人。
光是听闻那公主要来和亲,就叫他原形毕露恨不得亲自迎接了吧。
白蔹在茶几前煮好了茶,放置在一旁等着稍微凉却些。
鹿衔执着薄扇在耳际扇风,不时从侧推一下晃晃悠悠的秋千椅。
她笑着打趣:“白蔹姐姐你是不知,昨晚我值夜,娘娘让关了门不让陛下进,我瞅着当时他和羡遥脸都黑了。”
难得看见那天天抱着剑的冰碴子手足无措捂着被子,饶是红了脖子也不敢硬闯。
果不其然今日宫里就传了个遍,双厂阎王给被拒入内屈居侧室的陛下扇了一夜的蚊子,浑身的戾气都要被咬没了。
杀戮无数的利剑也有捕杀蚊蝇的一天,鹿衔光是听着婢女传来的消息就笑了一早上。白蔹倒是平静,斟了杯沁香的茶递到孟乐浠手边:“我听闻陛下犯了旧疾,胃痛了一晚。”
舌尖一烫,孟乐浠被噎了下,咳嗽着将茶盏递回给白蔹。
白蔹拿着巾帕凑到她唇边将水渍揩拭去,有些懊恼还是没把控好水温,她贪凉,对热的确有些敏锐。
孟乐浠吞咽了下喉咙,心虚的飘忽着眼睛,又想到了从前。
他这旧疾令她实在印象深刻,甚至说与她脱不了干系。
当年他入府时十岁,身形却瘦弱的比不得小他三岁的孟乐浠。
他刚一入府,莫名就分走了父亲母亲一半的宠爱,专门请了名师厨子做药膳调理他的身子。
还赐了他府内最好的一处院落,那是她原本要来学琴风雅的地儿,半路就这么被截了胡。
直到有天他闯入了她的栀林。
她烦极,恰巧父母南下采买半月归不得家,她就将他丢入了柴房。
白日里伺候她衣食住行,烹茶端水,晚上就回那湿冷的地方过夜。
他笨手笨脚的总是出错,不会簪发髻扯痛她乌发,不会点妆,在她脸上使的胭脂没个轻重,气得她常对着镜子红了眼。
她气鼓鼓着罚他不得进食,长长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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