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在唐良晏的梦里又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
他站在扬州老宅子的屋檐下,抬头看着雨水流下瓦当,珠链般垂在身前,水珠溅落在他怀里包着桂花糕的牛皮纸袋上,绰绰落下几个深浅交杂的痕子。
这是他幼年时每年梅雨季都会做的一件事,透过雨幕看庭院里的山水,聆听池塘落雨密麻的雨声。
要是现在能喝上一杯绿杨春茶就更好了。
他在梦中抿起唇,身上穿着一件水绿的长衫。他低头看着,记着这是他十几岁时的衣服,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拿不定主意。大脑像蓄满了棉花,周流他的意识慢慢飘向天际,将他变成雨幕外毫无思想的稻草人,不带任何情感的漠然接受庭院里的一切。
于是他又看见了一个自己,背对着唐良晏,打着赤脚在池塘里抓青蛙,爷爷推开身后的木门,撑着纸伞焦急蹒跚到他身边,幼年时的自己转过身,却看不清脸,听声音很快乐的说:“爷爷,上次我抓青蛙,母亲夸我勇敢。”
爷爷撑伞在两人头顶,担忧的摸摸唐良晏头顶的旋儿,道:“可你母亲现在不在家,你抓了她也瞧不见。快起来回屋罢,要生病可怎么了得。”
“那母亲什么时候回来?”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去牵爷爷的手,“我想吃妈妈做的油糕了。”
“等她忙完了就回来了,你身子不好,生病了你妈妈该担心了,跟爷爷回屋罢。”
唐良晏印象里爷爷总是这样的,总是担忧他,他幼年时的好多乐趣都被爷爷半路截胡。等在长大一点他才知道,是自己长了一副短命的样子,害得他老人家日日不安宁,恨不得拿条链子把自己拴在身边。
爷孙两个谈着闲话,幼年时的自己被爷爷抱进了屋子。
他的视线追逐了一阵两人的背影,眼前的景色在唐良晏倒带的记忆中骤然变了摸样,院子里的亭台楼阁成了秋末摆满了菊花的长廊,他爹穿着西装倚在一根柱子边抽烟,他母亲潮流前卫的卫衣超短裙,两人在讨论给唐良晏七岁的生辰服订什么款式。
肖茶,唐良晏的母亲,她日常穿着要么青春,要么火辣,目光从唐清山拟好的样式上凝视了半晌,“这些衣服是你挑的?什么审美啊,都什么年代了还穿中山装,你儿子七岁又不是七十岁!”
唐清山一口一口吸着烟,“哪能是我挑的,你儿子子自己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里就两个传统的东西,一个老宅子,一个你儿子。”
肖茶抿着唇踢了唐清山一脚,美丽的容颜露出嗔怒,骂道:“不是你儿子?”
唐清山低低地笑出声,微笑着抱住肖茶,边亲吻她的脸庞边道:“那等你去新疆的任务结束,咱们再要一个好不还,这次生个open的。”
唐良晏很久没见他妈妈了,肖茶就在他们刚才谈论的那次新疆之旅中彻底消失,自此唐良晏无数次像今天这般梦回,梦见无数次母亲逐渐模糊的侧脸,直到梦境里的自己蹬蹬跑来,这场难得清明的梦坠入了深渊。
唐良晏幽幽睁开眼,眼前一片暗红色,从胸腔深处泛起一阵灼烧的疼痛,他艰难的滚动了一次喉咙。意识逐渐清醒,他察觉自己似乎躺在谁的身上,不由得疑惑的屏气凝神,伸出手触摸。他摸见了段短刺刺的毛发,手悬停在在发尖处,一时间大脑没明白摸到了什么。紧接着眼前蒙住的红布被扯了半边,唐良晏漆黑的眼瞳适应了一会黑暗,从四周蓊郁的红色枝桠发出的光芒里,看清了自己正趴在霍泽渊的背上。
而他刚才摸到的,应该是霍泽渊后脖颈上面一点的头发。很短,有点扎,但手感也还算不错。
唐良晏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面无表情地伸手摸了摸,被霍泽渊腾出一只手背过来,用手背轻轻拍打了一下。
唐良晏不乐意的抿起嘴巴,胸膛贴近霍泽渊的背脊,嘴唇凑近霍泽渊的耳朵,轻飘飘的说道:“我还以为我死了。”
霍泽渊竖起一根指头贴住唐良晏的嘴唇,示意他不要出声。
唐良晏这才发觉众人的处境,他们匍匐穿越在密林之中,那些像涂了脂粉的树枝亮着红光,在头顶一簇一簇蓬勃生长。他借助昏暗的光抬头,看到最前面的是赵禁,之后是长丰,五爷等人,他回头看,霍泽渊的身后还跟着薛瑜,薛瑜见他清醒,冲他笑了笑,忽然抬手冲着唐良晏挥了挥,吸引了唐良晏的目光,又指了指地板。
他是在让自己……看地下?
唐良晏揉了揉还在闷痛的胸口,疑惑的撑起一点身子,目光看过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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