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雪又大了。
风如刀割,鹅毛大雪在空中卷成一个个漩涡。
黑夜里,一行四人的队伍穿梭在风雪里。走在最前头的,是个异域血统的高壮汉子,背着沉重的行囊,手里举着一顶火把。
火把为前路供给了一点微光,又翻过了一道坡,在众人筋疲力竭时,他抹了一把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到了!”
传说中的古庙灰扑扑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被阿比赞甘的火把照亮了破败腐朽的大门。丁瑞生从他身后探出头,只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便撇着嘴耷拉下脸。
“就是这啊……我还以为多好一地方,没寻思就一破庙。”丁瑞生嘴里窃嚓了一句,被他老爹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才不情不愿的闭紧嘴巴跟着阿比赞甘进去。
庙里空间不大,东西也少的可怜。几个落满灰的蒲团,外层织物已经烂了,露出里面发霉的芯子。一张斜放在蒲团侧边的木桌,木桌上空无一物,好像所有东西都在这庙荒芜的一瞬被人们裹挟带走。
“把匣子都解下来吧,可都注意点,别把东西弄坏了。”最后进来的净莽大叔说道。把四人押送的匣子整整齐齐贴着墙根放好,他又从包裹里翻出已然干掉的饼子分给大家。
大家都默不作声,各自吃着自己的饼。翻山越岭了一整天,上了年纪的早就累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偏生丁瑞生刚年纪二十有一,精力旺盛,哼着一首歌谣,绕着破庙转了一圈,把干饼咬的咔咔响吃光。他转了一圈后一屁股坐回父亲身边,问道:“净莽大叔,你们这的寺庙年纪挺久了吧,我听山底下的牧民说,这庙得有几千年的历史,怎么现在破成了这个样儿了。”
他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嫌弃。
净莽是个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十岁的少数民族汉子,头发这个年岁已经全部都花白了,连眉梢都白了一点。他咂着嘴,慢吞吞的挠着下巴,道:“是有点年月了,我之前几辈就有了,那会好像还挺昌盛。不过……不过后来听说翻修的时候从山里头挖出了点什么东西,邪乎的很,吓得人都跑光了。人都跑啦,这庙自然也就没人再管了。”
丁瑞生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他最是对这类神庙败落府邸荒芜的事情感兴趣,兴冲冲的挪坐在净莽身边。
“大爷爷,细讲讲,你再给我细讲讲。”他焦急渴求道。
净莽眼珠上翻,挠着头仔细想了半天,支支吾吾也没说上来。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清也属正常。而这没填上的话被阿比赞甘接过来,他咽下最后一口饼,神秘莫测的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寺庙翻修的时候,从后山的山壁里挖出来了许多人骨头,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清。我娘告诉我,只有到地狱去的入口才会有那么多的人骨头,那可是一顶一的邪物,会勾活人的魂哩!”
“勾魂?”
阿比赞甘笃定地点了点牛头,丁瑞生撇撇嘴,不屑道:“这话我听了都多少遍,骗人也没点新意!真要是像你娘说得,这从前挖出过能勾魂的人骨头,那我们岂不是都得被把魂勾……”
“嘘……!”阿比赞甘捂住丁瑞生的嘴,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这从前可是我们这一等一的大庙,你就是不信也得有点忌讳!”丁瑞生切了一声,想反驳,丁老爹又怼了他一下,丁瑞生委屈的站起身,眼睛骨碌碌的看了周遭一圈,突然手指着蒲团,问:“你说是大庙,那这蒲团前面的佛像呢?别说佛龛,这可连个泥塑的像都没有。”
如他所言,那蒲团前什么都没有,地面上积着一层均匀的灰,甚至看不出佛像被搬走的痕迹。而且按照这屋子的横长来看,丁瑞生总觉得这屋子该再往深进一些,不然一进来就会带给人逼仄之感,让人烦心郁闷。他对这庙的不良印象,大部分盖源于此。
两个青年为到底这庙里从前有没有佛像吵得你来我往寸步不让,最后还是阿比赞甘凭借绝对的力量将丁瑞生制服,手动捂住丁瑞升的嘴。
丁瑞生就此单方面同阿比赞甘宣告决裂,刚好净莽铺完了睡觉的毛毡。丁瑞生一言不发的离阿比赞甘远远的,闷头挨着老爹躺下睡觉。
四人是为山脚的一处玉庄押镖的,运的东西不多,四个匣子,被净莽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置放在墙角。毛毡铺在匣子下面,睡觉都头朝着匣子睡。三人挤在一张毛毡上,剩下身强力壮的阿比赞甘守前夜。
守夜不单单是防小偷,更是为了提防雪山上的野兽。
今晚没有月亮,大雪没有要停的趋势。
阿比赞甘从外面吹了一会风就又回到庙门处坐着,外面漆黑一片,近处的雪峰变成座座黑幢幢的影,如鬼似兽。他忍着疲乏掰着手指计算离下一个人守夜的时间。困得头重脚轻时,耳际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
“咚——咚——咚——”
像雨水从屋檐落在地上,又像幼鸟的细爪划过地板……
阿比赞甘没在意,只以为自己幻听了。可过了一会,那诡异的声音竟变得愈发清晰,越来越大,再也不似雨声淅沥,而是成了一种有节奏敲木板的声音。
那声音浑浊的,沉闷的。
“咚——咚——咚——”
阿比赞甘侧耳倾听,想听出是哪里发出来的。可全神贯注后,却觉得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再细听,便分不清到底是沉闷的心跳,还是敲木板的声音了……
一切短暂的归于沉寂,阿比赞甘砰砰的心跳取代了方才的声响。
刚才怎么感觉都像是幻觉,阿比赞甘想,这夜半深山,除非是闹鬼了。他胆子大的很,一点没往鬼身上怀疑,反倒害怕是有人想借此来偷他押的货,特意看了一眼,四个匣子一个没少。他还不放心,起身出庙门巡逻去了。
庙里只剩下睡梦里的三人。漆黑的空间里,丁瑞生阖住的眼皮下,眼珠飞速转动。梦里,他隔着迷雾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蹲在他头顶,那人有一只毛茸茸的手,轻而易举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醒来。
以往每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意识就会回笼。可这次却不是这样,他陷在梦里,思想格外清晰明澈,他清楚的知晓自己并没有睁开眼,眼珠乱转,却能看见周遭的一切!
他看见阿比赞甘举着火把出去,看见净莽大叔翻了个身,隔了一会,他又看见他身旁的老爹坐起身。
难道是要去替阿比赞甘守夜?
他爹转动脖子,丁瑞生瞬间心跳静止。
他在梦里大叫一声。
不!不对!
他爹、他爹分明没有睁眼!!
丁瑞生眼睁睁看见他阿爹以一种兽类的跪爬姿势,诡异万分的爬上了进门处蒲团上,向着本该有佛像的地方叩首。
“咚咚咚”三下过后,丁老爹如软泥般瘫倒在地上。
而刚才引阿比赞甘疑心的响声再度出现,清晰的,不加掩饰的徘徊在庙里。
“阿比赞甘?”净莽大叔也被吵醒了,他叫着阿比赞甘,后者跑回来,一进门正看见了蒲团上躺倒的丁老爹,他紧张的跑过去摇晃他,后者幽幽转醒,解释不了为什么躺在了这,只当是梦游。
“老爹,净莽大叔,你们听出声是从哪里传来了的吗?”
“好像是匣子!好像是那边发出来的!”净莽大声说。三人迅速围过去。
“匣子里的不是玉吗?怎么会响呢?”
“嘶……好像不是匣子里面在响,搬开看看?”
于是在净莽万般叮嘱的小心谨慎下,阿比赞甘抱开了四个匣子,露出一只惊慌失措的地狗来。它嗖一下沿着墙根逃窜,丁老爹紧撵也没抓住,让那造了孽的地狗逃出生天。地狗走了,果然那怪声再也没响过。阿比赞甘放下心来,询问净莽要不要再把匣子搬回来。
净莽从刚才地狗逃走就一直盯着它刚藏身的那个墙缝,他没心思回答阿比赞甘的话,认认真真的用拇指沿着那缝边蹭了一圈,指头上多了一圈红。净莽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回头望了望四个匣子,指挥阿比赞甘先把它们搬到门口。
“叔,万一丢了……”
“搬!”净莽自己举着火把,沿着地狗逃走的路线端详了一遍,斩钉截铁的说。
阿比赞甘辈分小,只能听话。他搬完匣子,净莽让丁老爹替他守夜。他走到丁瑞生身边,简直想不通这孩子睡觉怎么能这么沉,殊不知丁瑞生陷在梦里,正和他无声求救。
说来也怪,当那匣子被搬走后,丁瑞生竟然慢慢从梦魇里出来了,虽然速度极慢,但他能感觉到身体正在一点点恢复动弹。
丁老爹守夜,远不如阿比赞甘好动。他坐在门槛上,呆呆看着那几个匣子。看的久了,心思不免活络很多。
他自言自语着:“这里面装的可是玉啊,就看看……也没什么。”几句话就说服了自己,探手取下最上面的那个匣子。平常净莽看的严,根本就不让看里面装的玉长什么样。
抱着机会难得的心思,丁老爹丝毫没有犹豫,小心的扽开了一条缝,匣子上锁,能开的缝隙有限,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勉强看清点什么,他迫不及待贴上去。
好像是绿色……是镜子?他费劲的端详,拿火把凑近一些,屏息凝神。
果然是镜子!他甚至看见了镜子上自己的一只眼睛。于是美滋滋的换下一个匣子观看,丝毫不怀疑如此黑的天,火把微乎其微的光,他究竟能不能看清自己的眼睛!
这个也是镜子……这个也是……
三个都是,过度用眼看的他眼睛酸涩难忍,他抱起最后一个木匣,正歇息着,腿上搁置的匣子忽然毫无预兆的“咚”响了一下,匣子盖被顶起,牵动铁锁“叮铃”一声响,几秒就恢复原状。
丁老爹慢半拍困惑又茫然的坐直身,他刚才做梦了?
颤着手拿起匣子,好奇心又占了上风。他掀开一道小缝,右手像刚才一样斜举着火把,好让光投下影。一只眼使劲往那道缝里挤,脸上肌肉都在抽搐。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一面镜子。
镜子照出一只眼,连续四个匣子都装的是镜子,让他颇觉无味。他唉声叹气刚想放下,突然,什么出现在了他眼边。
丁老爹以为看错了,重新凑了过去。再一看,顿时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墨绿的镜子上,悄无声息间,他的眼睛旁又浮现了一只诡异的笑眼,两只眼睛竟然一模一样!
这只眼睛……是他?那这第二只眼睛是谁的啊?!
空气寂静间,一道呼吸忽然打到他的脸上。
一个荒谬的猜测在他脑海出现……
丁老爹直愣愣转过头,如同印证他的猜想,那镜子里怪笑的眼睛正真的贴在他脸边,丁老爹最后的呐喊被手捂住咽了回去。
月亮出来了,一道影吞噬了另一道影……
在丁老爹消失的那一瞬间,丁瑞生彻底苏醒。
他腾的坐起身,喘着粗气大喊:“阿比大哥,救救我爹!”
这下睡梦里的人都醒了,净莽瞟了一眼四个匣子,匣子整齐的摞在一起,他没说话。阿比赞甘一看丁瑞生这副惊魂不定的样子,还不明所以,轻声询问丁瑞生:“怎么了?瑞生,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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