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旷野,火车前进的呼啸声惊动栖息的鸟雀。
上等单人车厢内铺着天鹅绒手工地毯,厢壁贴着隔音垫,灯光恰到好处的柔和。万物沉睡的夜里,除了些许铁轨敲击的声响,再没有打搅安眠的动静。
管家徐伦看了眼座钟,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终点站江夏也即将抵达。
他搓了把脸,重新戴上老花镜,对着玻璃窗倒影整理好仪容才腾挪到另一节厢门外,门未合拢,泄露一丝灯光,徐伦惊讶推门:“少爷这是一夜未睡?”
关靖澜背对着门外,正在翻阅一叠文件,头也没回。
“颠簸,睡不着。”
徐伦拧眉,泡了杯浓茶搁在桌边:“少爷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再担心六小姐,也不必这般……”
话说一半,就在关靖澜投来的冷淡眸光下收声。
徐伦讪讪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睡醒乱说话。外人只看关家如日中天,只有里头的人知道,关家老爷子放权后,接过重担的并非长子关承望,而是更小一辈的长孙关靖澜。
别看他年轻,经历这些年风风雨雨,若是一个绑匪就愁得他睡不好觉,那么关家也没有如今的显赫门庭。
“姑太太联系上了吗?”关靖澜问。
徐伦回过神,点头:“那边收到了电报。只是……少爷,真要拿回春色鹊华图赎人?姑太太好说,新姑爷当初可是专程讨要这幅画的。”
关家姑太太名叫关幼微,是关老爷子最宠爱的九姨太太生的小女儿,受宠程度比关蕴青这些孙女辈的姑娘家还要厉害。她定下的夫家是交通部宋部长家的小儿子。关家要把生意做到江夏,少不得要同宋家打交道。
姻亲关系叫着好听,若没有好处支撑,同没有是一样的。那副春色鹊华图就是许给宋家的甜头。人家还没捂热乎,就要伸手讨回来,这跟扇人巴掌没什么两样。搞不好结亲成了结仇。
这些顾虑徐伦能想到,关靖澜必然想得更深远。
只是他脸色却无异样,抿了口茶道:“我只说去江夏做客,探望小姑,谁提过那幅画半个字?”
徐伦一怔,“少爷的意思是……您不用画赎人了?那六小姐和那位尤小姐怎么办?”
关靖澜不答话,垂眸摩挲着杯盏,淡笑:“赎啊,但不用这么急嘛。我就是好奇,绑匪怎么知道画在我手上,早不要晚不要,又是怎么恰好在送完嫁后要?”徐伦立刻明白:“唯一泄露的可能是嫁妆单子。可是这幅画我并未拟在其中。知道的人除了你我就是宋姑爷……”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以性命起誓!我绝没有出卖过少爷!”
关靖澜眉头微皱,敲敲桌面道:“起来,没说是你。”
徐伦掏出手绢擦汗。
“老徐你啊,年纪越大脑子越糊涂,再没有一肚子忠心,你也不必站在这了。”关靖澜眼风轻扫,淡声说,“好好想想,蕴青是不是看过。”
徐伦刚想否认,可再细想,又不敢断定:“六小姐鬼点子多,明面上没有,但我也不确信她有没有背着我看。”
关靖澜没追究,摆手:“嗯,知道了。”
两小时后,火车到站。
人群外,关蕴青瞅准时机,拍拍宝枕的肩膀:“喏,看见那群黑压压的壮汉吗?围在中间架势最大的那个就是关少爷。我跑不快,你先过去拦住他!”
宝枕:“我我我害怕!”
“别怕,你就按我教你的学,再不快点,你家……关家小姐就没命了!”
此言一出,宝枕不敢耽搁,立刻跑了过去。
宝盈抿唇,探究地看了眼自家小姐。
距离开始那场车祸已经过去好几天,知道两位小姐被绑架,宝盈一行人正跟着关六小姐的保镖们一块儿等消息。昨天,绑匪突然将“尤怜青”放了回来,宝盈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却总觉得不对。
小姐的性子变得有些古怪,太跳脱,浑不似从前的模样。
宝枕是个憨的,周围又没有旁人,宝盈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关蕴青自然也注意到宝盈的异样眼神,倒不是她不想装,真的尽力了!
这两天她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为的就是贴近尤怜青的形象。可再怎么装她也不可能百分百相似!尤其在这等要紧关头!罢了,暴露就暴露,只要目的达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那边被拦住的关靖澜听完宝枕的叙述,大概明白事情的首尾。
“你说,绑匪先把我的未婚妻放回来了是吧。”他平淡重复,眼神越过人群看向宝枕手指的方向,只扫了“尤怜青”一眼,很快便移开,随口吩咐,“带她安置吧。”
说完便俯身上车,连上前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
关蕴青目瞪口呆,看着扬长而去的汽车,她脱口而出:“真够混蛋的!”
徐伦带着两个下属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眉心一跳,颇为诧异。
虽然少爷此举的确不妥当,但是那位家风严苛的尤小姐骂得也忒直接了。
“尤小姐。”徐伦脸色尴尬,“你们三位上这辆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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