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青一行人坐了三日的船才到江夏,舟车劳顿,冯管家便安排众人下榻城区饭店。
赶路时尚不觉得,这会儿到了江夏中心大街,江岸上英租界的旗帜迎风飘扬。怜青透过车窗瞧见外头经过的一二个时髦女郎,不免疑心自己的打扮是否太老气。
她穿着立领天青色宽袖上衣,下面是秋月白的褶裙,长度正好盖住脚面。她的衣裳放在豫章也不见得过时,尤家再保守,也不至于苛待家中女儿的穿戴。
只是如今的风尚一天一个样,天津上海流行什么,过个三五月豫章城这边也跟着来。她觉得时新的衣裳兴许早就过气。
好在怜青只窘迫一时,并不钻牛角尖。衣着打扮都是身外之物,一味在意倒显得越发扭捏。
冯管家善于观色,看出年轻姑娘的心事,一边替她开车门,一边道:“我们六小姐前日正好也到了江夏,是来参加我们小姑太太的婚宴,届时可以一同回上海。她很是爱俏,你们小姑娘家也好多说话,亲近亲近。”
怜青:“六小姐和我们同一日启程?”
“是。”
怜青迟疑两秒,略有些不好意思问:“六小姐……好相处吗?”
冯管事神色带着几分古怪,像是忍笑:“她啊,你见了就知道。”
在饭店休息两日后,一大早便预备启程。
怜青站在窗边往下看,只见冯管事站在汽车边,神情凝重,焦急地同一个黄包车夫说着什么。
注意到楼上的目光,他回以安抚的眼神,打发一个保镖上楼。
不多时,响起敲门声。丫鬟宝枕开门同他交谈片刻,这才回话。
“小姐,听说是那位关六小姐不知什么缘故爽约,派人过来说让我们先走,她晚些再出发。”
怜青点头:“嗯,我知道了。”
不是什么大事。她垂眸,又撩开窗帘看了楼下两眼。冯管事仍留在原地,与那传信的黄包车夫说着什么,语气算不得好。
怜青眸光淡淡,指尖无意识摩挲袖口。
宝盈机灵,问:“小姐在想什么?”
都是心腹,怜青不必隐瞒,坦白道:“也许是我多心了。我只是想着,冯管事自可先行带我们启程,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前日他说六小姐是来参加婚宴,跟我们同行乃是顺路。可今日一瞧,怎么像是冯管事刻意多住两日,好凑上六小姐的行程?”
宝枕天真烂漫,宝盈却是玲珑心肝,立时就留了个心眼,偷摸下楼跟上那个走远的黄包车夫。
怜青:“宝枕,你和冯管事说,我有些不舒服,晚点走。”
“好,我这就去。”
冯管事正有拖延的意思,自然没二话。
两刻钟的功夫,宝盈从后门溜回饭店,避开正门的一行人上楼。
“小姐,果然有问题。”宝盈气喘吁吁,压低声音道,“那个黄包车夫说,我们若信他,就捱到两小时后出发,若不信,就当没听见这话。”
怜青思忖片刻:“六小姐同冯管事究竟怎么回事,我们没工夫猜测。只是拖延两个小时也不算什么。”
大约一个多钟后,冯管事不知收到谁的信,恰好赶着时间点催促众人出发。
怜青主仆三人将细软收拾好,不动声色下楼。
汽车行驶半个钟头,宝盈悄悄撩开车帘子张望,“冯管事,我们也曾在江夏坐过火车,方才那尖顶屋子不就是站口吗?怎么不进去?”
尖顶屋子指的是江夏火车站,站房是哥特式建筑,她曾听兄长讲学问的时候说起过,宝盈聪慧,也记得这桩。
怜青撩开眼皮看向冯管事。
前座冯管事立刻说:“先绕路去接六小姐。”话音刚落,车辆猛地急刹,全车人往前倾,好在宝枕动作快,一把扶住怜青。
“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司机骂骂咧咧。
原来是一群黄包车夫在抢生意,刚好有阔客到,便一齐围了上来。
司机呼喊好几声,叫他们让路。没人理会。
关家的司机吆五喝六惯了,“嘿”一声便要下车教训人,手刚碰到把手就被冯管事按住!
“别管,撞过去!”
司机:“啊?撞……撞过去?”
他迟疑片刻,外头的车夫们听见这话,有个打头的高个儿很有血性,上来就给了司机两拳,嚷嚷道:“老爷好大的威风!我们下等人的命就不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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