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报晓鼓伴着寺院的钟声回荡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十三娘默着数,约莫鼓声过了百下,她探出手,床帐里透着凉意,冷的她一哆嗦,又收了回去。
已过了立春,但上京城的早晚依旧冷的很,这样的时节,纵是有报晓鼓声,早起亦是件难事。
“姑娘醒了?”帐外忽然有人说话,是丫鬟蒹葭的声音。
十三娘应了声,身子却懒怠未动。
蒹葭晓得她脾性,抬手掀开床幔,见十三娘团在锦被里,好笑道:“我猜姑娘怕冷,才刚点了手炉,姑娘起了正用。”
十三娘挣扎了下,认命似的坐起来,嘀咕道:“这鬼天气,是要冷死人。”
“今年这天可真是怪的慌,这都过惊蛰,还冷的跟三九天似的。”蒹葭边回话,边将床幔挂在一侧的白鹤鎏金挂钩上,“这日子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府里如今连好些的炭都买不到,平白让姑娘受冻。”
府里的炭是年前备下来的,若以往年的气候,这会子是不用炭火,今年却不行,年里存的那些,早用的差不多,后新增了些,烟太大,十三娘嫌弃,宁愿冻着也不肯点。
“左右不会过了上巳节,也该暖和了。”十三娘打了个哈欠,踱步到一侧的黄木衣架旁,取了熏好的衣裳随意套上。
蒹葭走到她身侧,躬身替她系上宫绦,嘴上不停:“离上巳节还有好一阵,真正是要人命,昨儿听守门的婆子说,今年城外冻死了好些人,前儿又发现了几个冻死的,听说连金吾卫都惊动了。”
上京城的冬日算不得暖和,年年都有冻死的人,能拿出来说的,怕是比往年要严重的多,十三娘听着,思绪有些飘远,皇城脚下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不知又是何等惨状。
书上常有记载,这样的天灾过后,多会有流民生乱,不知今岁又会如何。
蒹葭见她忽然不出声,当是吓到她了,忙道:“姑娘别担心,如今天下富足,圣上又英明,哪里真会死好些人,那些婆子惯爱夸张,不过是浑说罢了,姑娘可千万别当真。”
十三娘扑哧一声笑出来,“好蒹葭,我只是在想,今日该用哪只头花?”
蒹葭一时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过姑娘不说,自己也问不出来,便顺着她的话。
“姑娘今日的缠花袄襟素净,用这只桃粉最好。”
说着,将那只纱堆的桃粉花样取了出来,在十三娘发髻上比了比。十三娘对镜望去,正欲点头,忽听门口有人说话。
“周嬷嬷来了?姑娘还未起呢!”这声音是白鹭,与蒹葭一般,亦是十三娘的贴身丫鬟。
另一人周嬷嬷是十三娘的奶嬷嬷,年里刚得了孙子,十三娘体恤她,替她跟嫡母郑氏求了恩典,许她在家中半年,如今还不到三月时间,不该在这会子进来。
十三娘心有疑惑,唤道:“嬷嬷来了?快进来说话!”
话落,门帘子被挑起,周嬷嬷与白鹭一前一后入内。
十三娘抬眼瞧她,神有急色,不知所来何事,笑道:“嬷嬷快坐,几日不见,瞧着瘦了些,家中可还安好?”
“劳姑娘惦记,家中一切都好,只我心里记挂姑娘,便想来看看姑娘。”周嬷嬷柔声回话,白鹭已端了小杌子来,“嬷嬷请坐。”
周嬷嬷也不客气,坐下又道:“我是知道姑娘作息,原不该这会来,只今儿一早,你奶兄弟在巷口,碰巧见到阿郎上值,瞧他脸色不好,打听了一句,才晓得阿郎与夫人竟是因姑娘的亲事吵了起来。”
“你奶兄弟赶忙回来告诉我,我想着我走时,姑娘的亲事还没个眉目,如今却不知为何吵起来,恐误了姑娘的事,才赶着来告诉姑娘。”
周嬷嬷语气有些焦急,姑娘生母低贱又早亡,夫人是嫡母,对姑娘的事,向来不上心,先自己就忧心姑娘亲事,怕夫人拖着姑娘,今日乍听夫人与阿郎因姑娘亲事起了争执,暗觉不对,才匆匆入府告知姑娘。
“嬷嬷有心了,这事我确实不知,想来父亲与母亲还未商量好,不好告知与我。”十三娘揣测道,亦有安抚周嬷嬷的意思。
周嬷嬷是知道她的心思,越发替她委屈,“姑娘的难处我都知道,我想着如今家中无事,姑娘不若寻个空,与夫人说一声,让我回来,也好照应姑娘。”
“嬷嬷且放心在家照顾嫂子侄儿,我这里自会小心。”十三娘摇头劝道,“再者,我在这府里多有不方便,嬷嬷在外,远比我在府里消息灵通,也正好替我多听着些。”
听她这么说,周嬷嬷也觉得有理,且她心中确实记挂着家中孙儿,犹豫片刻,道:“姑娘放心,我定会让你奶兄弟在外多注意,凡有消息,立时来通知姑娘。”
十三娘连声谢过,周嬷嬷哪里好受她的礼,摆手道:“事既说了,我也不耽误姑娘,便不留了。”
十三娘知她记挂家里,也不留她,嘱咐白鹭将前些时日得了的燕窝人参包了些给她,让人送她离开。
待不见周嬷嬷身影,蒹葭方道:“姑娘,莫非是夫人与阿郎提及郑五,阿郎不同意,若真如此,对姑娘来说,倒是件好事。”郑五是十三娘嫡母郑氏家中子弟,名声不好,粗俗好色,十三娘与他素无接触。
年里他来杨府送年礼,却多给了十三娘一枚玉佩,外面的东西,想送进来,郑氏是第一个知情,既能到她手里,必定是郑氏默许的,她今岁要及笄了,郑氏这会子默许,心思自是昭然若揭。
这事只十三娘主仆三人知晓,周嬷嬷那会忙着家媳妇生孩子,十三娘不好说这事,再者周嬷嬷性子老实,知道这些也只会干着急,不如不说,是以方才十三娘才未提及。
“傻蒹葭,他同意才是好事,不同意就难说了。”十三娘语气嘲弄,“郑五再无用,那也是五姓望族的郑家子弟,以父亲的脾性,必会同意,又岂会与母亲争执。”
上京不缺世家,但普通世家与五姓望族却是云泥之别,仓州郑家正是这五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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