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相照(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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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云松牵着伙计走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人不是有些眼熟,而是非常眼熟,他上下打量着,“你这是……”

那人却抢着道:“怎么,认不出我来了?”扶了扶头上的道士髻,整整破烂到软糯轻柔的衣襟,“我这身,还成吧,让你那么惊讶吗?”

向云松失笑,摇着头,“马天舟,马兄,你搞什么鬼?”

“我搞什么鬼,很奇怪吗?”马天舟上来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扫一眼他身后的马上东钩西挂的货物,“我还想问你搞什么鬼呢,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去种田。”

“我再怎么种田还是个俗人,你呢,这是要出家?”向云松笑着反捶他一拳。

结果马天舟还真沉默了,面上笑容也淡去大半,“择日不如撞日,我本来也要去找你,正好碰见了,咱就找个地方把事了了吧。”

片刻后,两人在街角一间朴素小酒馆的大堂里落座,向云松点了几个小菜,又叫了两壶酒,与马天舟一人一壶喝开了。

几杯酒下肚,马天舟的话匣子自动打开,他指着胸前破旧的衣襟,“知道我这身哪来的吗?”

向云松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祖传的?”

“还真是祖传的,”马天舟哈哈一笑,眯着双眼看自己身上,“是我师父的师父,在收他为徒时送给他的,那时云水观还有几两碎银,这道袍还是新的。”

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讽刺的神情,“可我师父没他师父有本事,他一当家,观里穷得连窝老鼠都留不住,收了我,他连个屁都拿不出,浑身上下就这身穿了几十年的破烂道袍和这只破青囊,才舍不得送我咧!”

马天舟嘲讽地笑出声来,“他只能自己穿个够本,到要死了才舍得把这身袍子传给我。”

向云松瞧着他夸张离奇的笑,“我记得,你上次说你师父传给你的只有一把青釭剑。”

马天舟点点头,又摇摇头,“对,青釭剑,之外还有这身烂袍子和这只讨饭袋。”

“他当年扯着我的手不肯断气,说一定让我把云水观的武功和名声发扬光大。我当时想着那把剑还能值几个破铜烂铁钱,这身烂袍子和这只讨饭袋,是真的屁用没有。”

马天舟说着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继续摇头,“但你知道吗,我竟然没舍得扔,莫名其妙地就留了下来,哈哈!”他的语声里满是嘲讽甚至悲愤,“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来,他打了我十年,留给我这么不值钱的东西,还指望我给他光耀门楣,他怎么不给我以身作则呢?!”

马天舟眼睛发红,目无焦距只是喝酒,向云松看着他那种样子,心里头也颇为不是滋味,但又不知道哪里不是滋味。从前觉得跟马天舟很遥远,成亲前喝酒谈心发现彼此也是能够说上一些心里话的人,之后又因茶园买卖的事相互帮忙,也算是符合他向云松的交友原则。当然,除了在某件事情上让他总对马天舟有些羞惭之外。

他默默地给马天舟空了的酒杯满上,马天舟端过来再次喝了一大口,“当年,我就是用这身破道袍卷着青釭剑去找了我那个爹。老头子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十年,儿女成群,日子过得舒坦极了,这个时候开始惦记他自己都不要的马家血脉,说什么他已经不是马家的人了,以后马家血脉就靠我延续了。”向云松记得这些话马天舟在成亲那晚跟他说过,后来马天舟并没以自己身上的马家血脉为重,而是有样学样,也倒插门当了上门女婿。可眼前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向云松,你知道吗,我是万万没想到,我竟然还舍不得扔这几样破烂玩意儿,我偷偷揣着这三样,当了上门女婿进了我岳家的门。我到底怎么想的啊?哈哈,难道冥冥中已经注定,我早晚有一天要穿上它吗?!”

马天舟流下泪来,簪着根旧木簪子的头不断抖动,双肩耸着,某个角度看过去他像是在笑。事实的确也是,马天舟又哭又笑。

“向云松,我可算知道了,人抗不过命。”许久之后,马天舟平静地下了结论,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

向云松知道他要说到重点了,适时道:“后来怎么了,怎么就不走你爹的路改走你师父的了?”他记得,年后买茶园竞价商谈之后,马天舟还对生活踌躇满志,充满信心。即使后来他因为向家变故自动认罚撤销了买下茶园的契约,那也是支付了违约银资的,不至于让马天舟到要出家的地步。

马天舟摇头,声音低沉,“说到底,还是因为倒插门永远被人看不起。我爹的路,我走不来,我承认没他有本事,我认输。”

向云松等着他的下文。马天舟主动拎过酒瓶一倒,发现已经空了,向云松让小二又上一瓶。

半晌后,他才继续讲述,“事情就发生在我帮你杀完价之后。我先去了镖局找了总镖头拜年,几天后回了我那个倒插门的家,才发现,就那么几天的功夫,我那个老岳丈居然急病发作诊治无效,已经咽气了。”

他无语地笑起来,“而老死鬼咽气前对我娘子的遗言就是让她跟我和离,说连卖个茶园都卖不干净的人,要来何用?”

“卖不干净”几个字,让向云松想到什么,他开始心算茶园竞价商谈到撤销买卖之间隔了多久。

马天舟看出了他的意图,“对,就是你主动撤销茶园买卖那事,我那个死鬼岳丈和我那个愚孝前妻,说是我没办好。”

向云松放下酒杯,“怪我。”

“怪你什么,你也是摊上事了,有难处,撤销买卖还认罚,付了违约银,够可以了。”马天舟直言不讳道,仰脖灌下一杯酒后,涩声道:“是他们看不起我,找的借口。”

向云松多少被惊到了,马天舟那么爱面子的人,此刻这样承认自己被看不起,不知道需要多大勇气。

“他们觉得我没本事,不会挣银子,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马天舟不无悲愤地苦笑着,“天可怜见,我孩子都给了他们两个了。这些年我没闲着,也算是拼尽全力,从你的向家庄出来,我就去找了总镖头,总镖头已经答应年后就让我跑临州青州的长途镖,我还揣着你给我的十两杀价报酬。”

他摇头笑了两声,“可我再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些了,他们要把我扫地出门,那就随便他们扫吧。就是不扫,我也待不下去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蒙起眼睛来骗自己,现在,我不想骗自己了,他们从来就没看得起我过。”

“两个孩子我没要,他们不会给我,我自己也不想要。我跟我那个老爹学,抛舍血脉。向云松你知道吧,当年我用这身破道袍卷着这把青釭剑进了她家的门,现在出来,还是这几样东西陪着我。”马天舟说到这里,语声里带上了哭腔,压抑又难忍,“原来我一直舍不得扔,是因为只有它们,才是我的。”向云松沉默地听着,实际上马天舟的困境,只需要把实情说出来,甚至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扭转乾坤。

可他却不想这么做。这何尝不是他也不想要妻儿,自己选择了这条来时路回去了呢?

“我当年是穷怕了,不想过我师父那种日子,我爹能倒插门,我为什么不能?可我到底还是比不上我爹,他受得了冷眼鄙视,我不行。”马天舟语声转低,“被自己女人看不起的滋味,我受不了。”

说到这里他又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手从衣襟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推到向云松面前,“从她家出来,我就去找你了,想把这个还给你。”

向云松定睛看去,是那张十两的银票。“为什么还我?这本来就是你的。”向云松推了回去。

马天舟又推回来,“我没用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破道袍,又拍了拍一边放着的破青囊,“我现在,不怕穷了。我走回我师父的路上去了,他当年怎么过,我也怎么过。钱对我,没意义了。”

“怎么会?”向云松看着他身上,“钱好歹能把你身上这件袍子换成新的,你将来收了徒弟,也能送他件新的。”

马天舟摇着头,视线垂下,手珍惜地抚着身上补丁打补丁的道袍,“新的没有旧的暖。是我当年愚笨,没觉出来。”过了一会儿,又笑了笑,“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我现在还没到收徒的时候。”

向云松也沉默了,给两个杯子倒满了酒。马天舟看起来,已经从困境里走出来了。

马天舟举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尽,“向云松,我从前,很羡慕你。你家世好,武功好,活得还自在,对身外之物从不放在眼里。你恣意挥洒施舍的,是我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我很想胜过你,可却做不到。我就想着,你钱都会不要,是个傻的,我不跟傻的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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