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松一转头,登时呆住。进门的是个熟人,周岩。
原来向云松以两百文的扑价将一幅卖价六千文的字扑到之后,反以三千文的价钱让伙计赎回。字画文玩本钱难以估计,伙计不敢做主,就去请来了东家。
没想到会撞到周岩的铺子,向云松再怎么把脸面豁出去,也终究难免难堪与尴尬。
应周岩之邀,坐到铺子后院的茶桌前,面对周岩震惊的眼神,向云松终是不知道说什么。
周岩与张潘赵英之类的纯商事合作伙伴不同,虽也是商事上认识,但很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当初也是看他为人仗义,做事爽快,才引荐了表弟程锦与他认识,两表兄弟对他这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兄死弟娶义字当先的忘年交颇有几分敬重与佩服。
后来程锦因为他的卖地手法与他疏远,但周岩还是以他的朋友自居,还来喝了他喝卫宁儿的喜酒。面对这样的人,交情不到与秦北涛那样能坦诚相见互怼互嘲,却又没来由地担着他们的许多期冀愿望。
“云松小弟,你,缺钱吗?”周岩打量了他一番之后,把茶水推到他面前,认真道:“还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遇上了什么困难?好像遇上了,他毕竟要为生活奔波,又好像没遇上,不过只是忘记带钱又不想为着面子回家去取而已。
这个时候,才忽然理解了当初从周岩口中得知的程锦因仕途受挫与夫人口角,才牢骚满腹的原因,以及种种不如意的滋味与心情。
向云松拈着茶杯沉吟着,半晌,“周哥,有酒吗?”
两人对饮,向云松依旧不知怎么开口。本以为自己已经豁出所有去,没想到面对因过去的他而倍加欣赏的人震惊不解的目光,他心中依然波澜四起。
周岩殷勤倒酒,之后小心着开口,“云松,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知道你失火分家之后,回老家务农了。但我没想到你……”
“周哥,”向云松打断了他,他见不得周岩这么小心翼翼,算了,丢脸就丢脸了,要是丢了这么久的脸还怕丢脸,那一定是丢得还不够彻底,“我的确缺钱,也的确有个事需要解决。”
酒总是能够让人卸下心防与脸面,向云松这话匣子一打开,后面也就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干干脆脆地把事情前后都说了一遍,就连跟卫宁儿吵架的原因和不想回家取钱换衣裳这种都没瞒着。
末了对着周岩笑道:“这些事要是让我程哥知道,不知会否让他放下些对我炒作卖地的嫌恶,”看周岩一时不解的样子,又笑道,“还是说会更惹他嫌恶?”
周岩一饮而尽,之后把酒杯一顿,“嗐,就这么个事你怎么不早说?看不起你周哥还是怎么的?你跟我说一声,绣品销路这事我一句话说不成,一番话总能帮你说成。”
当下讲起来,他有个朋友就在南街开了个铺子,叫云想成衣铺,这事他去牵个头,应该问题不大。至于钱的事,也尽管可以跟他开口,种好茶需要银资和熟练的雇工,他都愿意解囊相助。
没想到事情还是靠人帮忙解决,向云松也是感慨,举杯谢过周岩之后,还是谢绝借钱的事,同时把贷出家产支援朝廷边关战事之事告诉他,若是真需要借钱,那他还不如当初不要那么做。周岩听了,笑着与他碰杯,“云松小弟啊,你做事不是常人之心常人之姿,你周哥我即便看不懂,也还是佩服,一直佩服!”
向云松这下真当羞愧了,之前他不肯求助秦北涛是觉得已让他帮了诸如食宿借衣这种忙,再不好意思说其他,但这何尝不是还是有些脸面没抛下的原因?
此番听周岩这么说,也明白他知道自己下不来之前在他俩面前筑起的台,故而出此话语,当下真觉得周岩这个朋友实在交心,可谓肝胆相照。
两人把酒言欢。周岩坐言起行,之后迅速与向云松一同到了南街。向云松到了才知道,原来周岩所说的云想成衣铺,就是上次他买卫宁儿那件水绿色裹身长衫裙的铺子。
而且在旁边的妇儿医馆门口,还意外地碰到了振寰。振寰背着背篓,见到向云松,还以为自己迟到了,忙着上前跟他招呼道歉。
向云松忙告诉他没迟到,是意外碰见。这时才知道,原来振寰夫妇一直供给旁边妇儿医馆药材,尖细嗓每月初一十五两日还坐镇医馆。而且振寰与云想成衣铺的东家云庆丰也因年前云夫人曾经到医馆尖细嗓处瞧病而也有交情。
既然如此巧合,向云松干脆就把振寰也叫上了,并为振寰与周岩作了介绍。
有了周岩牵头,加上那条被面作为参照样品,以及现成的买主振寰现身说法,成衣铺东家云庆丰很爽快就同意了寄售。甚至提出,绣工如此出色,若是由他收货也不是不可以。
但向云松考虑到一则这条被面的特殊高价不能作为参考,二则定价方面,他对刺绣工时和布料丝线等本钱所知甚少,还需要跟卫宁儿商量,故而还是决定先谈寄售,销路如能打开,再与云庆丰谈出售。
云庆丰自然也同意这样于他而言更稳妥的方式。向云松与他细谈后定下来,寄售绣品定价权在他,寄售金分档次。定价在五百文以上的每件绣品二十文,一百文到五百文之间的每件十文,五十到一百文之间的每件五文,五十文以下的每件三文。而如出售成功,则云庆丰抽一成作为佣金,税金含在佣金中。
这价格平心而论,在前两天他自己谈的店铺中算是非常平价的了。
说定之后,签订了初步的契书。振寰一心想用自己这条被面帮向云松谈个好价格,不仅在他俩商谈前就与向云松当着云庆丰的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在他们商谈中也不时表达他家娘子对卫宁儿绣工的认可,表示将来也会常买。听得向云松很是感动。
云庆丰则是笑着对向云松说道,“你这位振哥和他家花娘子,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他俩买东西从不用铜钱,都是用的银子,以两起步。”
振寰连连摆手,“当然不是,我娘子与我都极为认可云松娘子的绣工。这条被面的二十两,我俩俱觉十分便宜,一点不贵。”
他说话认真,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执拗与真诚,说服力有,但不强,实在是过于天马行空,一厢情愿。
向云松自然感动,但也多少有些冒汗。周岩听了也笑了,拍着他肩膀小声道:“你这位振哥,一看就是十分想助你成事的,你啊,运气真不错。”
向云松还没点头,那边云庆丰又在揶揄振寰,“那是,振哥的药材与花嫂子的诊金,也是以两起步,从不用文计。”怪不得振寰两口子出手如此大方,实在是能挣也会花。见振寰端了认真执拗的神情又要辩解,向云松即刻打了圆场,“那一定是我振哥药材神效,花嫂子医术奇绝的原因,物有所值!”
本来也就是一句解围的话,结果此番换了云庆丰端了郑重认真的神情给出评价,“这话倒是千真万确,我娘子生第一胎难产之后落下病根,天阴雨湿就腰酸腿痛不止,寻医问药无数,也是毫无效果,到花嫂子处扎了一次针,开了三副药,就把这病根去尽了!”
看着振寰笑道,“所以振哥的推荐,我老云是吃的,不仅吃,还会卖力推销呢!”
这话说得振寰终于满意不言了,几人相视大笑。当下向云松提议由他做东,去找个酒馆庆贺一下,结果话音刚落,就听隔壁医馆门口响起尖细嗓的声音,“振寰,去客栈给我拿一斤五味绝毒来,现在就去!”
振寰扬声答应着,急匆匆带着那条被面告辞走了。他一走,云庆丰摇着头对向云松道:“你振哥别的都好,就是惧内得不行。他家花娘子说东他不敢朝西,喘气都不敢大声。他原来跟在他娘子身边寸步不离,还是他娘子看烦了他让他离远点,他才能如今日这样跟你我聊聊天,来我铺子里坐坐。哎你可别学他这点。”
向云松笑了,振寰那些对尖细嗓重如泰山的表白之语怕不是一个惧内所能形容。他想说他才不惧内,旁边周岩已经帮着开口,“我云松小弟还给他娘子在你这里买过衣裙,惧内想来不会,也就是有些重面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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