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去说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我佩服,虽然不想跟你一起干。但你说你现在把自己磋磨成见天围着个女人转还不讨好的模样,我真是……”
“真是什么?”
秦北涛没回答,只是灌了一口酒下去,“我真是看怕了!成亲和女人,太折磨人了!”
向云松失笑,摇了摇头,“你不能光看我这一程一段的,你得看我长远的。”
“看不了,我家里已经在给我说亲了,让我年底前务必成亲。”秦北涛声音都低落下去,“你说你要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倒还能给我打个榜样,现在你成了这副模样,我可吓怕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了?”向云松被他奚落得有点受不了,开始往回找补,“我活得好好的,我女人,她傻兮兮的什么都不懂,我让她往东她不会往西,我让她煮稀的她不会烧稠的,这多好?她还见天干这干那,学东学西,我瞧着她都能以一己之力养活我。你有这种运气吗,你就胡说八道?!”秦北涛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眼神更加恐怖,“我算是看出来了向云松,你刚才那些都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活成你从前看不得的样子还觉得自己很走运!”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一锤定音,“向云松,你傻了,没救了,完蛋了!”
向云松定定地看着他,“傻了就傻了,没救就没救,完蛋了拉倒。”他又拎起酒坛来,“不过你的行头,还是得借我……”
“行行行,别说借,你穿走得了,瞧这可怜样……”秦北涛应着他,转头又烦回自己身上,“啊啊,我要怎么回绝家里逼我相亲?说我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成吗?我说我喜欢你行不行啊啊啊——”
两人喝完酒去到秦北涛房里一张床躺下来聊了很久,多是向云松絮叨着婚后田园生活的种种,然后听秦北涛鬼哭狼嚎怎么拒绝相亲。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向云松神清气爽,不知道是否酒后把心里憋闷的话吐出去了的缘故。秦北涛很给力,不仅把自己还没穿过的相亲用的新行头拿出来,还给他指派了武馆里的两个小弟子充作小厮。
向云松带着那俩十五六岁,年龄跟林二银差不多的半大孩子出了门。先是去了趟信舍。他久居乡下,对江湖和官衙的新鲜事了解不多,需要好好补补。
掌柜钱半文热情将他迎到上次来过的隔壁小间,叫人送上茶水,亲自接待。今时不同往日,向云松有这个分寸,寒暄过后就让他忙去,随便叫个小厮与他聊聊即可。
钱半文笑了,直白道:“你是怕我收你钱吗?”
“可不是?”向云松指指身上的新衣,“借的,”又瞄瞄身后两个小厮,“也是借的。”他也直白得很,“充个场面,唬唬人。”
钱半文大笑起来,“你这样的人,有本事,种地种菜的也就是走个过场,当个乐子逗一逗,不会一直种下去。否则你也不会来我这,试问哪个种地的要打听江湖消息?”
向云松见他说破自己在种地种菜,也是即刻感叹,“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要说走个过场当个乐子逗一逗,那倒是没猜对,我可是真想好好种菜种地来着。不仅种菜种地,我还要绣草绣花呢。”
话说开了,他也就状似随意地说了一下此行的目的——为卫宁儿的绣品找条销路。钱半文也是灵巧,后面聊的便都是近段时间来的衙门新令和县城商事,向云松边听边记。
钱半文说到最后还是直接道:“小哥跟前张后赵不是有交情吗,绣品销路这种事,央他们出面,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向云松摇摇头,“这事不劳烦他们,我自有打算。”
钱半文叹了口气,“小哥别太死心眼,贷家产换粮草支援朝廷,自己亲手去种地这种事,差不多就行了。现在这世道,行侠仗义保家卫国可都是要本钱的。”
向云松抹了把汗,信舍消息太灵通了,连他这些事都知道,他不敢久留,怕他们连他跟卫宁儿吵架了都晓得,说了几句就告辞走人了。
出了信舍破旧的大门,拐过一个街角就是县城热闹的街市。向云松走在街市边,看着这烟火繁华之气,思绪纷飞。钱半文最后那句话,他自然是听见了的,只是不敢说,他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情才选择了保家卫国,而如今,又要为保家卫国挣这个本钱了。这个本钱怎么挣,之前在卫宁儿那里拍着胸脯喊得响亮,实际他并没有仔细想过。挣钱是需要本钱的,为了挣点小钱,自然不宜出大本钱,况且他现在也出不起大本钱。
至于人脉方面,也是一样道理。卫宁儿绣工出色,其绣品的销路,不外乎成衣铺和绸缎庄。别说前张后赵,就说开着武馆的秦北涛家,在松溪县城里也是有几条人脉的,一个绣品的事情,让他家里人问问铁定不是麻烦事。
但问题是,他问秦北涛借了行头,秦北涛把没穿过的相亲服都拿了出来,这样的朋友,再央他帮其他忙就不合适了。
至于前张后赵,那时他短时间内把自己的名声炒到极大才得以把两人拉过来坐到一张桌上,大家各取所需赚大钱赚快钱。这样的人,去麻烦他们给找条绣品销路,说是求帮忙,实际等于乞讨。不是他舍不下脸和自尊,而是舍下了,这份交情也就到头了。
人跟人,有对等的相互利用的价值,才能合作。想来如今这情况,只能靠自己。
他带着俩跟班,把整个街市逛了一遍,以那条被面为样品,找了几家成衣铺和绸缎庄以及首饰铺,走访了一遍。无一例外,每个店家看过被面后都赞一声绣工好,但论到收货就都摇头,而论寄售,则都要按件收代售费,售出了还要抽成。而且一听说向云松的定价是二十两,都端出“你疯了”的神情,实在觉得这样的售价不可能有买主。
向云松也不多说,端着高深莫测的一张脸出了门。买主已经找好,他还不甘心白白送抽成给这些店家赚呢。
而且有一个比较难言的苦衷则是,刚发现他负气出门,身上只有前日给林家几个小子发工钱剩的七文钱,这会儿别说谈合作预付代售费,就连带俩跟班吃顿午饭都做不到。
身穿秦北涛的相亲新衣,他是真没脸跟他开口借钱了,钱半文那里也一样。
他把俩跟班打发回武馆,自己花三文买了两个肉包,在一处僻静街角的一家茶摊上要了壶最便宜的五文钱的茶,边吃边看对面桥边空地上的摆摊人群。
那头很热闹,杂耍、卖艺、耍猴、捏泥人、卖糖饼、喉咙顶枪尖、胸口碎大石,不时有呼喝与喝彩声传来。
他在建越二州跑过很多县城,大都是一样的布局,中间是官家和富人光顾的繁华街面,周围是穷人和流民扎堆的简陋巷道。两者之间声气互通,却又天然相隔;说相隔有壁,却又不时有繁华街市的到简陋巷道里喊一嗓子,叫几个趴活的穷人来干活,也有简陋巷道里摆摊的不时弄出动静,来吸引繁华街市的眼光以期得到他们的打赏。
晓风楼天字座不收钱的佳肴美酒,与此刻简陋茶摊两个包子一壶最便宜的茶,也只不过相隔两个月。人的选择无所谓对错,只不过都需要经过现实的考验。在这一点上,也许他还有最后一关没有过。否则也不会因为赌气,就敢一身农装几无分文地离家。
他现在肩上担着两个人的未来,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而且,他其实并没有像在卫宁儿面前表现得那么强大。
那句多年前的提议,与其说是为了说服那个傻瓜离开这个束缚诸多的家里,不如说是对自己理想的推销。没有深思熟虑过,没有真正准备过,只是凭着一腔意气,就敢轻许未来。然后在她没同意,不愿跟他走之后又理直气壮地恨她怪她。
其实她又有什么错?你嘴上无毛,就敢轻许未来,凭什么让她信你?
如今你觉得她没给你面子,一心想把未来证明给她看,却还是负气出走,身不带分文,这跟之前一怒之下贷出全部家产又有什么区别?除了证明这么些年过去一无长进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又凭什么让她继续信你?
向云松大口嚼着那厚厚面皮里裹着一团油腻的包子,喝着泛着涩味的老树茶,在心里一句一句地问着自己。吃完包子喝完茶,他打定了主意,也铁下了心肠。把空茶壶拎到摊主面前,他摸出囊中最后四文钱,“掌柜的,还缺你一文,我打算……”
那摊主五十来岁,面貌风霜,听到这话抬眼看了他一眼,那视线只扫到他胸口,就很干脆地接过茶壶,点头弯腰客气打断,“客官不必在意,一文钱而已,就当老郑送客官一个吉利。还请客官多多惠顾。”
这小本生意的人反倒如此大方,向云松自然不答应,“那不行,少了你就是少了你,我自会想办法补上。”
“客官真不必放在心上。”摊主摇摇头,“客官一看就不是能来我这茶摊喝茶的人,今日来了,也是缘分;来日若是能多来,更是老郑我的福分。老郑哪里会在意这一文钱?”
原来这摊主也是因了他这身装扮才让的这一文,不是真不在乎这一文。向云松看了看这个只有两张茶桌的简陋小茶摊,站起身来哈哈一笑,“我不白要你这一文,我帮你招揽两桌客人,再还你这一文。”
那摊主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正要说什么,就见向云松站到茶棚外,挺直身板,拉开架势,向着那边桥下看卖艺杂耍的人群亮了一嗓子,“瞧一瞧看一看,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将门之后流落街头,今日盘缠用尽,差了茶摊一文钱,决心使出家传绝学卖艺还茶钱!”
“各位客官,只要六文钱,只花六文钱,便可欣赏正宗武夷山云霄观独传绝技凌云步,还可免费喝一壶养生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限客两桌,坐满即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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