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松骑着伙计下了七星桥,走上向家祖屋方向那条村道时,就注意到了泥路上杂乱的马蹄和车辙印子。
那些印子一直在伙计脚步前方延伸,最后伸进自家两扇院门里。
他下马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拎了拎湿透后裹紧在脖子上的衣领,推门跨进去,“卫宁儿,卫宁儿!”
院子里停着辆板车,湿透的车上摆着两盆花苗,看着眼熟。两匹马还套在车辕上没解下来,碰见伙计这个同类,亲热地打起了招呼。
向云松几步跨上前去,大门旁的侧墙上歪着件蓑衣,还有顶斗笠。两只浸透了泥水的鞋子,像两艘破船,搁浅在门槛外。
他皱眉,抬头望去,堂屋里站着个年轻男人,背对自己裸着上身,低着头两手正在腰间动作,似乎正准备脱裤子。
向云松抬脚入内,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他,熟悉的脸上露出笑容,正欲开口,卫宁儿从东屋一步跨出来,手里拿着他的一套衣裳和一双布鞋,边看边走,“云柏,你试试这身。你哥没穿过,新的。”
东屋门就在大门侧边,距离很近,向云松跟卫宁儿这下属于是打了个照面。
乍然间四目相对,卫宁儿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向云松视线从她脸上转向她手上的东西,原本皱起的眉头微妙地松了又皱,最后保持了原样。
向云柏上前接过卫宁儿手中的衣裳和鞋,兴奋地冲着向云松说出了适才被打断的话,“哥,你回来了!”
卫宁儿手中一空,视野中一片肉色扑面而来,她连忙向左边侧过视线。
向云松听着那句“你回来了”,配上眼前的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余光中向云柏的笑脸摆在眼前,他看着眼前侧过旁边的那张瓜子小脸,顺口回了句,“我回来了,你来了。”
这么拗口的话一说出来,再加上一抬头就见向云松皱眉无言的的神情,卫宁儿本来小小激动的心好像被浇了盆冷水。
是啊,怎么忘了,向云松跟她还在生气。他们争吵后,他不告而别,走了四天。现在不告而回,也并不能说明他俩的战争结束了。
而向云松看着她淡漠中透着沉黯的神色,回来时的一腔急切好像闪了腰,一下子空落落的。亏他这几天紧赶慢赶,办完事就连下这么大的雨都急着赶回来,结果她还这么不领情,就这么直愣愣站着。
他身上也湿透了呢,怎么没见她拿身衣裳来给他换?
向云松伸手到腰间,用力地解着湿透之后紧裹在身上的长衫,“我要洗浴!”
他这么一说,卫宁儿醒悟过来,穿过堂屋向后面的灶房走去,“我再去烧水。”她一走,东屋门让出来,向云松一脚跨进去,这才发现东屋两扇门板对面,靠西墙摆着几件包着旧棉胎的长条或宽版的物件,外层潮湿,地上有些水渍,还有几个湿脚印,一看就是男人的。
这下向云松的眉头想松开都不行了,回头一看向云柏还挂着笑意,正站在他身后,上身依旧赤裸,腰间裤带松松垮垮。
他一把扯住他的光膀子把他拉进来,“进来把衣裳穿好!”
向云柏应了一声,没听出他声音里的不快,进屋看见那靠墙的东西,道:“哥,我把床运来了,”想了想又笑着说句“还有嫂嫂的花”。
向云松一层层艰难地脱着自己的湿衣裳,丝丝缕缕泛起的不爽不耐让他把向云柏的话听了个奇怪的角度,什么叫做“把床运来了”,难道不应该是“把你们的床运来了”吗?再有,床运来就运来,放在大门口或者堂屋里就是,干什么直接搬进东屋?帮忙这么周到,不知道的还以为……
“雨太大了,”向云柏拽着自己的裤腰絮叨,“我穿了蓑衣也遭淋透,冻死我。嫂嫂已经烧了一锅水给我擦洗过了,还煮了姜汤给我喝。”
什么叫做“给我擦洗过了”?怪不得卫宁儿说的是“我再去烧”,而不是“我去烧水”,原来已经烧过一锅了,而且还有姜汤……
向云松腹诽着,但没能仔细想下去,因为瞧见卫宁儿一脚从灶房跨进东屋后间,去拎浴房外的木桶。
“哥你快洗浴吧,别着……”向云柏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向云松一把推出东屋,“去堂屋穿!”
然而下一刻便见卫宁儿提了水桶又从后间的门出去灶房了,灶房跟堂屋之间的门开得更大更直接,向云松一脚跨出门,直接把向云柏推向对面,“去西屋穿!”
看见向云柏乖乖去了西屋,他才松了口气,关上东屋门去了后间。
卫宁儿提了满桶热水进去的时候,向云松已经脱得一丝/不挂,抱着手臂正站在浴桶边等她。
这种时候这样的坦诚真叫人不适应,赤条条站了这么个板正还带着审视威压的姿势。卫宁儿侧开脸,正要提桶进浴房,向云松就向她手中的桶伸过手来。
她也就不客气了,把桶放在地上就转过身去。这时候听见身后哗啦水响之后一句,“雨太大,冻死我了。”
她一愣,这话好突兀。向云松从来都是牛一样健壮得不得了,从没听说怕冷怕热这种事,更是从来不直接喊冷喊热。
想想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回身,从装着赤—裸男人的浴桶旁边提过水桶,“我再去烧一锅。”
她走了,向云松坐在浴桶里独自烦躁。这种记仇的性子真是磨人,而且他要的是热水吗,他要的明明是姜汤。说句冻死了,她居然只想到去烧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杀猪褪毛呢!过了一阵子又听见脚步声,但来的不是卫宁儿,而是向云柏。向云柏提来了一桶热水,喊了声“哥”,哗啦倒进浴桶里,接着搬过旁边的小凳子,自动自觉地给他搓起了背。
“嫂嫂做饭去了,让我给你送热水来。”
“……”这算什么,跟向云柏这么不避讳的吗,洗澡水都让他送,向云松乱七八糟地想着,也不管是谁的洗澡水,到底怎么个不避讳法。
向云柏拈起猪苓,给他擦在身上,一边搓背一边谈起了这一个多月他那边的事情,才将他的注意力分散了开去。
“哥,祖母身体还好,你不用挂心。梅嬷嬷每天陪着她去田头看我,给我送水送点心。田埂地不平,我怕她摔了,让她不用来,但她不肯……”向云柏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
向云松洗着头,见说起向老夫人,心里也慢慢升起感慨与歉疚。向云柏一个人在旗尾村照顾三个长辈,还要种二十多亩田地,真是很不轻松了。虽说他来之前也给了他一笔钱,嘱他除了照顾三个长辈之外,田里的事,该找帮工找帮工,不要怕花钱。
但向云柏一直愧疚于向有余的事,又感动于他帮着料理他娘张氏的后事,肯定是把钱都用在三个长辈身上了。而向老夫人心疼向云柏一个人挂着这么多事,少不得要去照顾他。这么一来,他当初贷出全部家产的决定,终究还是带累向老夫人了。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