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林有叶自己穿着针线在旁边等,然后开始教林有花描图。
林有花十三岁,还是小孩儿心性,这会儿已经抛弃荷花改而要绣牡丹了。卫宁儿翻到牡丹那一页,让她看。小姑娘看那复杂的线条和图案,顿时又打了退堂鼓,改回绣荷花。
她比姐姐大胆,一朵荷花描得飞快,刷刷几下就好了。卫宁儿一看,那朵荷花让她描得巨大无比,顶天立地地几乎占满了整个帕子。
卫宁儿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画那么大。林有花说,“因为花好看啊,好看的东西就要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听得卫宁儿瞬时笑了,低头看着她,“帕子就这么大,你的花到底是越大越好,还是越多越好?”
林有花愣愣地回看她,“都好,又多又大,就更好!”
林有叶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看林有花,“说的什么话啊快丢死人了!帕子这么大,你这花也要绣这么大,那就只能绣一朵花了,还怎么越多越好?”
林有花这才听明白,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帕子,“要想绣得多,就只能绣小?”
卫宁儿点点头,“是啊,你自己选,选绣大还是绣多。”
林有花托着腮帮想了半天,最后果断说,“我要绣三朵,娘一朵,姐姐一朵,我一朵。咱家三朵花,我就绣三朵!”
小姑娘圆脸上泛着光,为自己想出的这个理由兴奋又喜悦,那种情绪很感染人,让卫宁儿想起很久以前,几岁的向云荷也曾这样为着一点点简单的事情真心开心喜欢过,那时候她还以为卫宁儿真是她的亲姐姐,每次家里请裁缝上门量新衣,秦氏问她要做什么,她都说跟姐姐一样,姐姐做什么我也做什么,我们是“姐妹花”。
卫宁儿想到这里,不由伸出手去,摸摸林有花的发髻,笑道:“行,就三朵,快描吧,描好就好好绣,让你娘看看你的手艺。”
林有花嗯了一声,捏着划粉,用尖头对着布面开始描。
卫宁儿看着她,心里慢慢升起许多想法。其实杨氏还是很有福气的,两个女娃都是听话又懂事,要是她将来也能生个这样的女娃就好了。
可是……唉,她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心思就又迅速转回刺绣上,对了,她还要尽快攒家当来养孩子呢,眼下,多挣钱,快挣钱才是王道。
她们三个女子在屋里忙着刺绣的同时,院子里五个男子正忙碌于井里泥浆水的清理。底下井水总共有四尺多深,马不停蹄地打了半个时辰的水,水位终于下降到只有一尺多深。
这一尺多深因为底下淤泥沉积,已经变成泥浆水,用打水的方式已经打不上来了,木桶落下去就被泥浆糊住,难以侧转过来装进泥浆水,只能人下去手工舀。关于谁先下井这件事没什么疑义,时间紧迫,林一金挺身而出,卷起裤管就跳进泥水里,林二银、林三铜在上面起吊水桶配合他。
向云松带着林有木把厨房水缸里的水都舀到桶里,挑到院子里,再把空水缸抬了出来放在井边,然后把桶里的水倒回去。之后两人就来回七星溪边挑水,准备清洗井壁和井底。
亲眼见过林有木挑水后,向云松发觉,他农活干得行不行不知道,但挑水这活他是真不行。
林有木一路上注意力都在两个桶上,生怕桶里的水洒出来一点,但又特别贪心,把桶灌得满满的,这就让他不敢迈大步子,稍微一洒出来点水就心疼得不得了,好像这一桶都白打了似的。
向云松都担回来走第二趟了,他才走到半路。一路上还絮絮叨叨,好像在跟桶里的水说话,让它们乖乖待着别乱晃,让他好好挑回向家祖屋。
向云松看得又无语又好笑。当然他不敢真笑出来,林有木看他那眼神特别惶恐,生怕遭他嫌弃,一看就是在家干活被嫌弃惯了,不自信的表现。
实际上,向云松看到他虽然想笑想嫌弃,但却让他想起向云柳。同是读书人,林有木那点读书人的毛病向云松都在向云柳身上见过。当然向云柳自信得很,不像林有木那么畏缩放不开。
这足以让向云松对林有木与对金银铜三人不同,对金银铜他一眼看不对就能直接怼出去,但林有木这样的读书人,而且是已经战战兢兢的读书人,谁都不敢也不忍心直接怼他,而要顾着他的心思婉转说话,这样就比较累。
而且这种活计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也确实难为他了。只能说,林百祥与杨氏一对农人夫妇,硬要培养出一个学子,到头来却又用农人的标准要求他,一有对不上就觉得他不中用,真的是在害他。
向云松回来时,才发现银铜二人图快,把泥水哗啦啦一桶桶都冲在了后院的菜地和前院的茶苗地上。
茶苗还好,毕竟高,种得又深,还不至于被冲倒,那些尺把长的芹菜韭菜芥菜菠菜苗就都遭了殃,被冲得东倒西歪,甚至地灵和守地灵们都被淤泥糊得快看不见了。
向云松火冒三丈,这些菜卫宁儿可都是当娃养的,这可怎么跟她交待?他探头朝大门里望了一眼,卫宁儿正在跟叶花二人示范怎么下针,还不知道这回事。
向云松压低声音吼那俩小子,“这些都是你们嫂嫂的心血,现在倒好,成了这个样子,你俩自己说怎么办?!”
俩小子傻了眼,林二银生怕他说出“扣工钱”三个字来,赶紧说“我去把它们扶起来”,喊完撇下井下的林一金就往菜地上跑。林三铜一看也不甘落后,照样把桶一扔,也往茶苗地上奔。
向云松气得用扁担把人照颈子一下一个勾回来,“来不及了,再不把井底清干净,水渗进来,这活儿就干不完了!”
那俩小子听了,也只能把桶拾起来,低眉臊眼继续干活。向云松让他们把泥水顺着院墙脚浇,这样水能顺着墙缝流走,淤泥还能留下届时当作垒院墙的夯泥用。
他回头看了看菜苗们人仰马翻的样子,也只能撇下不管先去担水了。这个时候,刚挑着水回到院子里的林有木犹豫着开口了,“二……哥,淤泥水浇在墙角,会把院墙冲垮,路基……也会受损。”他说到这里就停了,好像在等着向云松的继续询问,才好往下说。
向云松看向他,心里一股不耐烦的火苗闪了闪,很想说“直接说对策,卖什么关子”,但一眼看过去,林有木就退缩了一下,他临出口的话头也就转了弯,“那你说怎么办?”
“我……我们,把泥水挑出去倒掉。”林有木鼓起勇气把办法说出口。
“……”这个书呆子能想出来的都是完美的苦力活,自己又无力承担。不过,还是让现实来教训他吧。“行,你要是挑得动就挑吧。”他说完这句话就挑着空桶去担水了,反正他是不会这么干的。
林有木得到他的允许但得不到他的支持,自己话又说了出去,也就只好身体力行,让银铜二人把泥水倒到他桶里,他挑去外面野地里倒掉。
泥浆水比清水重多了,那俩负责装水的小子又不会怜惜他,直管你一桶我一桶往他的大桶里倒,倒得满满的。林有木挑起来时感觉自己肩膀上的骨头都在嘎吱响。
咬着牙摇摇晃晃挑出院门,没走多远就难以为继。真是太沉了。他实在撑不住停了下来,歇口气,想着要不就地倒掉算了。但这里是村道,还不到他先前想好的野地边。倒在这里,过路人湿了脚脏了鞋也就算了,万一滑倒了这罪过就大了。
这样想着,也就咬牙挑起来往前走。向云松一担水挑回来路过他身边时,书呆子还咬着牙奋力往上送了送实沉的担子,生怕被说句什么。
看得向云松直叹气,心说这不是被自己的大话压死的,这是被自己的光鲜形象压死的。但这副担子,旁人没法帮他卸下来,只能他自己卸。
他走过林有木身边,只说了句,“累了就歇,沉了就倒,没必要硬撑。”
林有木顿时呆愣,“二哥……”
转过头去,向云松已经走远了。他琢磨着这几句话,肩头上的重量更实沉了,实在坚持不到心目中的野地。林有木心一横,卸下来把桶一倾斜,倒掉了两成,然后继续挑起来往野地走。
但有一就有二,磨破了皮的肩膀哪怕倒掉了两成都还是难以承受,过不了多久,又倒掉三成。正要挑起来,听到身后脚步声,转头一看,向云松挑着空桶又来了。
林有木连忙把挑子挑起来,向云松看他这想要遮掩的劲头,心头发笑又发恼。得,这书呆子身上除了有向云柳的影子,还有卫宁儿的模子呢。这让他打心眼里发怵,这些人都是自己能把自己绊倒压死的。
他也不说话,只把两只空桶甩得轻轻松松,路走得健步如飞。反正他示范过了,挑泥水去倒,谁累谁知道。
林有木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再扭了扭自己的肩头,实在忍不住了,心一横,卸下两个桶来哗啦啦把泥浆水都倒在了路边。
向云松再一趟折返回来时,看到林有木终于轻装上阵,心里叹了一声,还好这书呆子年岁还小,功力不深,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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