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松这话简直就是拎着他的耳朵说的,让他不敢再走近一步。看着前方不到三丈处那个脸色铁石般冷凝,说话掷地有声的男人,卫宁儿心跳得不行,胸口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呼吸都急促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罚经验太多,以至于尽得真传,感觉这一刻的向云松是越来越像他的父亲,那个冷沉凝重的向南山了。
这么一来,秦氏看了看卫宁儿,又看了看向云荷,哀叹着也只能放弃了。向云荷也是终于绝望,这会儿只是哭泣不再喊话了。
“我不跟你讲是非对错的大道理,我只跟你说一句话,食得咸鱼抵得渴,敢做就要敢当!”向云松边说边继续训诫向云荷。
剩下的十记,向云荷终于止了喊叫,只哀哀哭泣着承受了。
十记受完,向云松扔了藤条,背过手走到向云荷面前,“把‘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八个字抄写两千遍,三天之内交给我。”
向云荷捂着早就肿起馒头高的手,眼泪又流下来,“……我手都……呃这个样子了,还……还怎么写字?”
秦氏远远朝她的手望了一眼,“这不到一个月就要出嫁了,弄成这样……”她抹了把眼角,自言自语般抱怨着,往卫宁儿方向瞟了一眼。
“你就是把笔绑在脑袋上,也得给我写完!不然好了伤疤忘了痛,记不牢!”向云松沉着脸说完,吩咐身后的丫鬟,“送小姐回房包扎一下。”
这个时候,向东海向云柏父子从侧门悄悄走了进来。向行福见了,皱起眉头,也不知道门房是怎么看门的,怎么家主训诫的时候还敢随便放人进来。他悄悄去看向老夫人的神色,却见向老夫人什么表示都没有,向行福也就把这事按下不提。
向云荷被丫鬟搀扶着从侧门走出去时,向云柏看清了她青紫红肿的双手,惊诧不已正要出声发问,向东海扯住他的手臂,指指供案前衣衫凌乱的王氏,悄悄使了个眼色,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结果向云柏直眉楞眼,不明其意,气得向东海直翻白眼。
供案前,王氏早已停了掩面哭泣,梅娥把她揪到供案前时把她的外衫扔在她身上。这会儿她坐在地上,把外衫胡乱披上身,偏着头若有所思。
旁边的掬夏抹着自己糊满血污和眼泪鼻涕的脸,看看对面时不时向她扔过来两记凶狠眼神的淘春,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厅里气氛再次冷沉下来。向老夫人便如老僧入定,看着厅中地上一点,依旧什么话都不说。
向云松走了几步,对着对面默然不语的秦氏沉声开口,“娘想好要怎么说了吗?”
秦氏本来正纠结要不要因着关心女儿的手伤借机退场,但也知道今日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关,也就只能挺在这里,指望向云松罚完向云荷之后能出掉口气,让她蒙混过去。
毕竟事情是王氏做的,她只不过是闭上了一只眼睛而已。但没想到做儿子的竟然会再次直接发难,她心里原本就有的心虚,加上眼见向云荷受罚而她这个当娘的在儿子儿媳两边说话都不好使的气愤,被此刻在当众发难下失了面子的难受一堵,立时就翻搅到一起。
秦氏左右张望一下,随后虚张声势地绷起冷脸,“怎么,训完你妹妹,就要开始训你娘了?你可真是出息了啊,没见过你这么当儿子的。”
她话是这么说着,目光却是不敢跟向云松对视,只是撇脸看着地上,看上去就是一副拒不认错的样子。
向云松脸色转冷,眼中怒意流转,“荷儿刚才说得清清楚楚,这件事跟娘有关。要是娘忘了,我即刻把她叫回来,娘跟她对质!要是她说谎,冤枉了娘,我即刻追加二十藤条,打到她说出真话为止!”
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里满含失望愤懑。秦氏呆了两呆之后,心底里那腔多年压抑的不服渐渐抬头,与此刻越来越明显的心虚两相一冲突,反而把积压已久的怨气一下子搅了出来。
她再也忍不住,失声道:“向云松,你个不孝子!你娘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当犯人审问?!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你就为了一个卫……”
“娘!”向云松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打断她。他眯起眼睛,无比失望心寒地看着秦氏,走近几步,声音低沉而痛心,“我今天叫你一声娘,是因为你的确是我娘。可是娘要知道,没有哪个当娘的,会像你一样,做出今天这种事情来的!”
“我做了什么事情了?我做了什么事情了?!”秦氏原本压抑的怒火也被即刻点燃。
这么多年,她憋着压着忍着,做小伏低夹起尾巴做人,嘴上永远说着“是”、“好”,熬到今天,还没有人这样指责她过。无论如何,都轮不上这个做儿子的来训她。
一时间恶气上涌,上前几步迎着向云松的眼神,“我到底做了什么,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个清楚明白吗?!”
毕竟是从小护着长大的儿子,秦氏料定向云松再怎么不要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说不出来她这个当娘的到底做了什么。
反正事情都是王氏做的,而她早就跟王氏说过,让她自己想办法说服向云松把她收房,做得成做不成都与她无关。所以这会儿,秦氏干脆豁出去一张脸皮,跟向云松狭路相逢赌一把谁够勇胜出。
向云松也是真没想到秦氏会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时之间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睁着双难以相信的眼睛直直瞪着秦氏。
秦氏看出了他到底还是因着她是他娘,终归嘴软说不出来她今日的所为,心里顿时松快,那些多年憋闷的不知哪里来的恶气好像找到地壳薄软之处的岩浆,自然地从此处喷薄出来,已顾不上多想,就连之前想好要把事情推给王氏自己承担,而她不知情的决定都忘记了。
她再次上前几步,抬手指着向云松,“当娘的生儿养儿,为他这为他那,结果做儿子的非但不领情,还反过来指责倒算。向云松,你倒是说说,有你这么当儿子的吗?!我难道不是为你好?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过来诬赖你娘害你!你说说,我害你什么了?是害你只能娶寡妇,还是害你毁了什么了不起的名节吗?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你……”向云松万万没想到秦氏今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打一耙。他口舌再伶俐都没了言语,一时间真是气得手都在发抖。难道真要舍掉所有脸面,把这份母子情都撕个干净吗?
正在这个时候,正厅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秦永芬,是不是我不出声,你就当我死了啊?”一直沉默的向老夫人在此刻缓缓抬眼,看向一改往日唯唯诺诺此刻怨气横溢的她的这个儿媳,“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想来这是你憋了多时的真心话无疑。只不过,你不必对着松儿说,你该对着我说。”
秦氏刚才已是杀红了眼,逮着软柿子忍不住拿捏到底,一出这么多年被一直当做软柿子捏的恶气。
这会儿向老夫人开口,她也只是喘着粗气瞪着眼睛,像没听见一样,脸上那种嘲讽气恨的表情也毫无收敛。这情形,已称得上是对向老夫人话的默认。
“商户之女到底上不得台面。”向老夫人叹着,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转身看着供案上从向崇朝到向南山到向云柳的三层牌位,“你以为松儿真是说不出来吗?他是认着跟你这份母子亲情,给你留着体面。你既不领情,也罢,就让我来替他说!”
向老夫人说着霍然转身,样式庄重的衣裙掠过供案地面上的香火灰尘,带起一阵风。“秦永芬,你借着去罗汉寺迎金佛这个冠冕堂皇的名头,支开宁儿,让荷儿把松儿骗到你房里,让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引他。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别说我这做婆婆的冤枉你,我在东侧院里听得明明白白,你这一墙之隔的西侧院,藏污纳垢,腐清蚀白,不是常人所能想象。”
“松儿给你留着脸面,实在说不出来一个当娘的是怎么想到让未出阁的女儿把刚成婚的儿子骗到自己的房里去,让儿媳之外的女人引诱他,最后还能用‘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种话来反诬他的。你口口声声说松儿和宁儿丢了向家的脸,如今你看看你自己的所作所为,到底是谁丢了向家的脸?”
“你不光藐视向家为报答卫家恩情,要倾尽全力照顾好卫家后人这个延续三代的承诺,你更是把自己身为一个母亲、一个女人的脸面从头到脚都丢尽了!本来,我还想给你留着点面子,为着南山,为着松儿荷儿。一个多月前在柳儿的灵堂上,我就说过,再有人欺害宁儿,管你是当娘的还是当祖娘的,我都会叫梅娥当着她儿子的面撕了她的嘴。这话,你应该还记得。不记得也不要紧,我自会教你怎么记得。”
向老夫人不疾不徐地说完,转过身,当着满厅人吃惊无比的眼光,向着身后淡淡吩咐,“梅娥。”
梅娥一声不吭,只大步跨前,来到秦氏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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