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房里用到是方桌,两边摆两张长条凳子,每张长条凳子都能坐下两人。向云松反向坐在他身边,背靠着桌沿,左手把那杯茶举到他唇边,便如劝酒一样,“喝一口。”
卫宁儿心又跳快起来。其实上午还在书房被他抱着亲了不知道多久,同喝一杯茶这种程度的亲密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会儿他圆不了刚才的问题,就总有些不自在,“不了,马天舟是你朋友,你觉得行就好。”“那不鉴了就当喝茶呗,你辛苦点的茶你自己不喝?”向云松却还是坚持,“我要是会点我就点一盏还你,那不是我不会嘛,你就就着我这盏喝吧。”
“我还要绣扇面……”卫宁儿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来不至于如此,但此刻他心里想法一多就乱,一时之间脑子一根筋地只想到要推却。
还没等他把头埋进扇面里,那扇面就被向云松劈手夺过去丢到了靠墙的案几上。
“卫宁儿。”向云松抬高了声音。
今天这婆媳姑子三个女人个个都跟绣品杠上了,他才刚解决了郭氏那包绣品的事,头上还一脑袋包,此时看卫宁儿又要一头扎进刺绣里,就实在有些忍不住,“你这忙什么呢,这扇面有那么要紧吗非得这个时候绣?又不去卖钱,也不用养家,着什么急啊,把自己搞得跟个绣工和茶博士似的。你小时候干这些还没干够吗?”
燕雀衔枝的铜灯下,向云松微皱的眉头下那眼神说不上来是责怪还是看穿。这眼神很熟悉,口气也很熟悉,好像一夕穿越回磕磕碰碰的年少时代。
卫宁儿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片茫然中好像还有点委屈。小时候学女红也是尽心尽力,他的绣工在别人那里得到的都是夸奖,唯独向云松给的都是嗤笑和嘲讽,什么“绿头肥麻鸭”、“破伞盖”、“扑棱蛾子”。这么多年过去,他俩成婚才一天,眼瞅着这相似的情形又要上演了。
他吐口气,轻道:“不绣那我做什么?”
这样子算是服软了,向云松心里一松,“可做的多了,喝茶,聊天,谈心,办……”他及时咽下后面的字眼,举起手中茶盏凑到她唇边,低声道:“反正不是绣你那扇面。”
茶盏里的细末飘在茶面上像层雪,在灯火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仔细看去,细小的茶末破碎时就在灯火下一闪,像一个个梦碎掉的瞬间。
卫宁儿就着向云松的手喝了一口,清浅的茶味沾染在舌尖,慢慢晕开到整个口腔。
的确,还从来没有这样品尝过自己点的茶,好像泡的煎的煮的也没有。
向云松看她从慌乱躲闪到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想到什么,但毕竟两人才成婚一天,有些事还不是那么清晰,就是清晰,也不到能直接说出口的程度。
“我不是说你学这些不好,”他放软了口气,看着眼前人白幼纤瘦一如年少时的侧脸,“但在我这,你会不会这些都没所谓。”
卫宁儿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向云松这话好像跟那晚在紫竹丛中耳语的话异曲同工,但又似乎更加直白,只不过,他听在耳朵里,却不知是喜是忧。
向云松举起茶盏一口气喝尽了杯中剩下的茶,冲着卫宁儿照了照碗底,“看,你辛苦点茶,自己才得喝上一口,就没了。”
卫宁儿不明白他要说什么,夫妻之间到底怎么相处,他是真一头雾水。秦氏跟向南山的模式直接就行不通了。他记得秦氏那时候都是一边绣着一边跟向南山说话的,只不过秦氏絮叨上九句,向南山才可能会回一句。可是他连一句都说不出来,向云松就已经怼了他九句了,他还回不了嘴的那种。
一时间从乱又陷入到茫然里,那张白净瓜子脸上的神色就又显出一种单纯与无辜来。向云松看她那又用过于复杂的想法把自己累得够呛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发笑,更加放柔了声音,“我是说,你就是不会点茶,不会刺绣,不会别的,我也还是想娶你。知道吗?”
卫宁儿本来茫然的心头就又有些乱起来,这回他听明白了,向云松是说他今晚这碗断头饭里的糖白拌了。
可是不拌糖他还能做些什么呢?一个劲地掺沙,那还能吃吗?他自己吃不吃得下不知道,他都怕向云松会吃不下。
向云松看他皱着眉头终于安静不动的样子,心里到底自得。卫宁儿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把清冷倔强跟温柔顺从无缝衔接到一起,有时候让他气得牙痒痒直觉被她欺压了,有时候又让他直想把她欺负到底,看她的温柔顺从到底能坚持到什么程度。
他想这大约就成了卫宁儿眼里十足的欺负,而秦氏和向云荷却说他总是护着卫宁儿。
他放下茶盏,靠着桌沿左手揽过卫宁儿的腰,右手扳过她的头让她把头靠在自己左肩上。
卫宁儿反应过来后也就不抗拒了,就那么顺从地偎在他臂膀上。向云松满意地以这个新鲜姿势抱着她,心里想法自然上升——这么单纯的一个女人,心里面却总装着那么些她根本思考不过来的复杂事,真要是让她接触到那些复杂的事,不知道她会被她的死脑筋绊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就把向东海突然跳出来卖地,搅和了他请林家兄弟帮忙修祖屋一事跟她说了,只是略过听到向东海跟向云柏在去往饭厅路上的对话一段。
末了摇摇她的身体,“你说,东海伯父这人是不是够鸡贼,我可真是没想到他能算计到这个程度。”
没想到怀里人闷了半天,最后出口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孙家林家帮忙修房?不能请工匠和雇工吗?”
向云松一愣,随即笑了,就知道卫宁儿这个死脑筋只能想到用钱解决,“请孙家林家帮忙修祖屋,自然有这样做的好处。”当下又把他打算到时给些报酬,然后到时提出请他们看顾着点茶园,以解决他这边过去路途太远鞭长莫及的打算说了。
但卫宁儿眨了眨眼睛,从他肩膀上抬起脸,“你这不是占人便宜吗?”
向云松这下可真愣怔了,“这怎么就是我占人便宜了?”正想继续说,心里一动,又转而问道:“那祖屋修完了归咱家用,在你看来,是不是我也占了东海伯父和云柏的便宜?”
然后他就看到,卫宁儿蹙起眉头凝神思索了一句,然后薄唇里吐出肯定的一句,“是。”
向云松登时无语,强调道:“那祖屋是荒废的。”
卫宁儿直起上身,“那也该两家一起修。”
向云松瞪大眼睛,“要是他没钱修不了呢?”卫宁儿简单的一句,“那就都不修了。”
“你……”向云松扶额,简直觉得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你这什么破道理,他没钱修不了,我有钱也要不修,跟着他一起摆烂?”
然而卫宁儿这会儿脑筋却是一点都不乱了,“你仗着有钱修了两家共有的祖屋归自己用,他以后有钱了想修都没机会了。”
“难道我要等他变有钱?”
“你可以不等,但你得把他那一半留着不修让他自己修。”
“……你这死脑筋,我跟你说不清!”向云松左手一撇,松开卫宁儿站起身,一锤定音,“不早了,睡觉!”
卫宁儿被他一放手,上身一晃,身上一冷,就直觉两人穿越回了年少时代。当年向云松提议两人一起离开向家的时候他就担心一言不合他会不会被他扔进什么沟里,这会儿看着果然很有可能。
他当下心头也闷上了气。两人沉默地起身,各自洗漱上床。
烛火熄灭,白色纱帐垂下来挡住红木雕花床栏上孩童嬉戏调皮的目光,红绿喜被裹住两个依然无言的人,不同的是这回帐内气氛不是尴尬,而是沉闷。
过了不知道多久,向云松忽然开口,“占人便宜就占人便宜,我要跟你一样时刻死守规矩不占人便宜,咱俩睡不到这一张床上。”
他说完了这句话,照旧拉过身边人的手,蛮横地拖进自己被窝里。
这话的意思很清楚了,如果真的死守规矩不越雷池,当年就没有当年。即便向云柳后来还是会死于非命,但向云松也许早就娶了别的女子,这叔嫂成婚的结局也就根本无从发生。
卫宁儿的心一下子就变得软绵绵的,心里的气立刻就被心跳驱散了。他在那只宽厚的大手里小幅度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感受到那手心老茧擦过指尖的粗糙,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向云松可能会一言不合扔了他,但好像也会扔了之后再把他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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