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云松愣在当场。
这么近在咫尺的距离,这个一触即发的当口,那个什么破月事居然还能千里之外追杀而至,巨大的失望都难掩心中猛烈涌起的不敢相信与恶作剧玩笑之感。
卫宁儿的月事想来跟他向云松有仇,不仅九年前害得他差点被向南山拧断脖子,九年后还能从天而降将他箭在弦上的洞房花烛夜给咔嚓了。若不是卫宁儿人在眼前,他真想大笑三声以释这无语至极的心情。
早知道昨晚就趁热打铁把人给办了……
他免不了生出这个想法,不过此刻他已陷入两难,没什么时间用来后悔。
眼前这个动动唇就可以亲到的距离,就这么撤回来实在不甘心。可是继续亲下去,那就又是明摆着目的明确,免不了让卫宁儿感觉他不尊重加不信任,弄到最后也只会让他自己吃相难看,硬梆梆地不好收场。
两个人就这么近距离地对峙着,愣怔变成了僵持。
近距离看卫宁儿的眼睛,眼白中带着细细的血丝,似乎没睡好,可是那眼神却是如假包换的清亮。虽然向云松一向知道,卫宁儿铁了心不说实话的时候,那眼神就是这样能让他无法抗拒只能放弃的。
而近距离目睹向云松那双大眼睛里浓重的失望如墨滴散开,之后替换成明显的审视研判的过程,卫宁儿则心跳得飞快,心里却是暗暗加重了这个已经下定了的决心的份量。
这顿断头饭他决定掺着沙子能吃多久吃多久。
不光是绝不能新婚之夜让他的又一个丈夫从新房里逃出去,更是因为经过昨夜的试尝,他已经发现了断头饭的美味。卑微如他,也舍不得就这么浅尝辄止,然后就要面对此生只能做个饿死鬼的现实。
他小心地看着向云松的眼睛,强力控制着眨眼的冲动,在心里默念自己要掺着沙子吃断头饭的决定。
信念是克服心虚的利器,他的眼神因此变得坦然敞开,表情松弛而自然,就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果然,又是几息的沉默之后,向云松的唇从他唇边退开去,肩膀上被搂着的手拍了拍,“那就,睡吧。”向云松说。
卫宁儿松了口气,但不敢表现出来,而是压着心绪,小心控制着语气语速,尽量平静地道了声“好。”
然而向云松并没有马上放开他,而是依然双手搂着他的身体,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沉如许,带着审视与探究,又似乎只是不甘心,想看看他到底说没说真话。他也便不好即刻就挣脱出去,也就那么被他抱着。
两人又再次相视了数息,向云松才放手。
龙凤喜烛的火光在燕雀衔枝的铜灯架上跳跃,丝质的纱帐离开帐钩垂下来挡住红木床头雕刻着的那群嬉戏孩童好奇的目光,一样绣着百子图的红绿两床缎被铺开来,裹住两个无言的人。尴尬笼罩在这个此刻本应春光正好的空间里。
春宵一刻值千金,向云松想起这话,就又想起马天舟来。这件事情上,他是一辈子都要被他嘲笑了。
也只能认命了。
只是,洞房花烛夜如果不行敦伦之礼,只怕感情再顺的男女都会陷入尴尬的吧?何况他跟卫宁儿这样十几年来磕磕碰碰着一起长大,稀里糊涂成为叔嫂,再在命运安排下终成眷属的夫妻。
向云松慢慢地想着,侧头看一眼卫宁儿,发现她躺得平平整整,甚至被头盖到胸前的部位都是左右平直。长发散在枕上像是铺开了一条黑色的丝缎,玉白的瓜子小脸在透过帐子照进来的昏暗烛光下透着朦胧的光泽。
最特别的是她双手向上握着被头,好像双手扒着门的小动物,一个乖巧中带着忐忑,看着既好笑又我见犹怜的睡姿。不,躺姿。
多年前那个夜晚,他隔着被子把卫宁儿压制在床上的画面自然地跳出脑海。那时候,卫宁儿也是这样,双手扒着被头,诧异惊慌又可怜地看着他,眼睛发红,像只兔子。
向云松想象着如果此刻他也是趴在卫宁儿身上看着她,她会是怎样的表情,一定会羞得浑身发红发颤吧,说不定看都不敢看他。
而大云朝民俗,洞房夜的喜烛不能吹灭,而是要自然燃尽,所以卫宁儿都没法躲进黑暗里,只能被他这么看着。
这么想着,下面那今晚只能入库的刀枪又不甘心地渐渐昂头。向云松轻咳一声止住自己就要发散开去的想象,默默清心寡欲,眼观鼻鼻观心。
只是这一声轻咳听在卫宁儿耳朵里还是不小的动静,心虚的他迅速侧头看了看,发现身边人一点都没动,又赶紧把头侧回来。
这么一动作,向云松心里那一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星子就又有点噼里啪的动向。卫宁儿比他想象的敏感多了,只不过现在她还能逃到哪去?
他心痒痒得不行,被子下的右手五指握紧又松开,真想一把把人拖过来……
不过那样只会让他自己陷于被动,到最后苦的还是他自己。这么想着,就还是忍住了,不过这只敏感的兔子,他也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向云松右手悄悄出了被子,向上一路伸到卫宁儿的被头边,摸到她的手一把握住。
卫宁儿吓了一跳,感觉到向云松握着他的手劲并不大,就又不动了,任由向云松将他的手向下拖回自己被子里。
向云松把自己被子的右侧边叠在卫宁儿的被子边上,免得她冷,“睡了。”他说。向云松的手暖暖的,手心里有厚厚的茧,那是从小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证明。卫宁儿的手指背被那些厚茧蹭着,慢慢地好像开始发痒。
卫宁儿自己手上也有茧,练字留下的,也有学女红留下的,但都只是薄薄的一点点。向云松手心那种连片的长久握兵器摩出的厚茧,从前他被他攥着手腕子拖到什么僻静地方的时候也觉出来过,但从来不敢多感受,以免把触感记下来,午夜梦回万一想起来就虐身又虐心了,所以每次都是恨不得立刻忘记。
这一次,他是真的生出了好奇,那是多厚一层,怎么手腕子上都能感受出来呢?但他不敢动,更不敢用指肚去触碰,只能放松了手指,就那么乖乖地让向云松握着。
虽然无可避免地带着紧张与不习惯,但手上的暖意充足又平稳。这就是掺着掺着沙子吃断头饭的好处,卫宁儿想着。如果不搀沙子直接吃,这会儿应该已经难以收场了,说不定向云松已经逃出去了。
他想象着向云松见到他的真身的震惊厌恶,再配合着回忆昨晚向云松在他耳边说的火热话语和那些甜蜜而凶狠的亲吻,两相一叠加,就更坚定自己来这一撮沙子的正确。这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向云松,让他不至于因伤到自尊而难堪到后悔,反过来再迁怒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卫宁儿揉着酸痛的左肩和胳膊,坐在被窝里甚是批判了自己一阵子,掺着沙子的断头饭,美味的同时还是硌牙的,卫宁儿,你也太贪嘴了。
起身的时候听到院子里传来兵器破空和衣襟带风之声,是向云松在练武。
他起了床,淘春进门来伺候洗漱梳妆。主仆一碰面,淘春那小老鹰似的眼神就准确无误往卫宁儿身上几处打量。
结果到处都正常如昨,到处都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淘春不免奇怪,嘴里小声嘀咕,“怎么回事,还是没拆包,不能够啊……”
卫宁儿在镜子里瞧着她这不甘心的样子,知道她在看什么。他每月何时上马何时下马,淘春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以后,可得小心着点这个双面探子,别让她把他给卖了才好。
他催促淘春赶紧梳妆,新婚第二天,新媳妇要敬茶,府里亲朋也都还在,等于是个家会,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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