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卫宁儿就好似没听到一般,只垂手立在供桌边,眼观鼻鼻观心,像个恭敬听训但心有不服的学生。
向云松在心里叹了一声,这人啊,虚与委蛇不会也就算了,客套往来也不会,就还跟十几岁的时候没两样。
那边王氏和向云荷这一顿夸算是落到了地上,向云荷瞟了卫宁儿的不动声色一眼,淡淡地也就没了后话。
王氏瞄了卫宁儿的神色几眼,再看看向云松,嘴角笑意更深。
向云松站到卫宁儿身边,“大家一起把结解了吧,上梁之后咱就开年夜饭了。”低头望向卫宁儿,笑道:“今年这结比往年复杂太多了,你得教教我怎么解。”
卫宁儿这才上前,指指藏在如意结中间底下的结尾子,“从这里解开便可将大结拆解成十八个小结。”言下之意,让向云松先动手。
往年的百事吉结子都从县城街头买来,没这么复杂,大伙儿一拥而上就解了。这次向老夫人着意让卫宁儿花那么多功夫自己做,显然是要不走寻常路了。向云松也就从善如流,依言将那个大结解开。
十八个小结依次展开,向云松招呼众人一起上前解结。宽幅的绸布簌簌然展开来,金线绣成的柏树上缀着八个桔子和八个柿子,在煌煌灯火下栩栩如生。
众下人不约而同无声赞叹,向老夫人露出赞许的笑,就连秦氏也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向云荷先前碰了个无差别的软顶子,她又不懂书画,这会儿没出声了。
唯有王氏,嘴角噙着深深的一抹笑意,啧啧赞叹道:“哎哟展开之后更好看了哇,看咱少夫人这丝线细得像蚊子嘴,这针脚密得彷似蜈蚣脚。当年我在东京凤仙绣坊见过的百子绣也不过如此啊!”
她的语气笑容比先前更重更深,言谈间简直将“心悦诚服”几个字刻在了脸上,誓要讨得被夸的人一个反应。向老夫人依然跟没听见一般,然而秦氏向云荷和一众下人却都被她的语气引导着,不由自主再次投向卫宁儿。秦氏嘴角控制不住地撇了撇,几个站在角落处的下人已经在暗暗交换眼色了。
卫宁儿依然充耳不闻,甚至连眼光都没动一下。向云松解着结子的手不由慢下来。是了,面对王氏的长袖善舞,卫宁儿这个拒人于千里的待人方式,正好成了她被全府上下人等诟病不会来事的由来。
他笑着接过话茬子,“姨嫂夸人真是一套一套的,说得比建州花鼓楼罗十张的书还好听。”罗十张是花鼓楼的第一说书人,曾经在京城大酒楼说过书。看一眼旁边听他插嘴略有异色但仍没抬眼皮的卫宁儿,“一般人还真受不住这个夸法儿,非得我这样的厚脸皮才行。”
等于是接替卫宁儿“应战”了。
“二少爷这是嫌我夸得不对喽?”王氏眼睛滴溜溜一转,扬着嗓门喊起了冤,“哎哟这话让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在骂少夫人呢。烟茹我就是这么个直脾气,见了好就非得说出来,可不忍心把好话憋住了烂在心里头。二少爷可以怪我口舌笨拙夸不到点子上,但要是怀疑我夸少夫人的这片真心,那烟茹我可就冤死喽!”
向云松啧啧赞叹着,“姨嫂这口才啊,全松溪找不出第二个。不过我也要喊冤,我可没说姨嫂夸得不对。”转头看一眼卫宁儿变得更淡漠了一些的神色,“就是宁儿脸皮薄,姨嫂这通猛夸她不适应。我皮糙肉厚遭得住,姨嫂也夸夸我呗。”
王氏“噗嗤”一声笑了,“二少爷这是来我这里讨夸来了,这可算是给我机会拍拍二少爷的马屁了……”
如是者,你一句我一句,一通半真半假的嘴仗把偌大个正厅搞得笑语喧哗。热闹声中,卫宁儿的脸色去了两分硬,多了三分冷。向云松偷眼瞧着她去硬转冷的过程,心里晃过一个疑问。没来得及多想,就在向老夫人淡淡地一眼扫过来。时敏锐地觉察到了其中的奥义。是了,王氏这人就是人堆里滚出来的人精,他就算闯过几年江湖,也不是她的对手,这替卫宁儿迎战的结果到头来还是把个戏台子送给了王氏。
他一边加快手中的动作,一边哈哈一笑,“姨嫂锦心绣口,我跟宁儿加起来也不是姨嫂的对手,我俩认输。”
王氏闪了话头,眨了眨眼睛正要说什么,向云松一扯手中已经解开全部结子的百事吉绣布,“上梁喽!”蹭一下跃上下人准备的梯子,“宁儿,你看着点我挂得正不正。”
那边卫宁儿心里闪过一阵说不清的厌恶,她在向云松和王氏嘴巴里仿佛是个物件,被两边拽着来回撕扯也就算了,关键是向云松这一句话里把他跟她捆绑了两个来回,末了还生怕人家不知道他跟他是一边的,让他看挂得正不正这种话都扯出来了。
他奋力把那阵子不耐烦的厌恶拨拉到一边,然后端着雷打不动的冷面转身去了供桌旁的花几边伺弄那盆养了多年的万年青。
众人对她的反应没什么意外,向云松自己也是,横竖她就是这么个冷面,留个后脑勺给他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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