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春闻言一喜,连忙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帕子重新浸了水拧干了递到卫宁儿手里。
卫宁儿把帕子展开,“过来。”
淘春不明所以,然而还未问出口,就被帕子兜头盖了一脸。
“给你自己好好敷敷吧,这张脸看着都不像姑娘家的,还要不要嫁人了?”
卫宁儿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消失在内室,淘春顶着那张水绿色的帕子半天,直到面上的暖意变成凉意,才记得把湿帕子取下来。
下一刻就是攥着帕子激动不已。乖乖,少夫人在关心她,还主动给她敷帕子了,还教导她要爱护好自己的脸。
淘春的激动大大多于感动,少夫人,这是真的开窍了,知道女人的脸,对于嫁人的重要性了。
这都是二少爷的功劳啊,他果然是少夫人的真命天子,啧啧,简直不能太妙!
内室里,卫宁儿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面前一颗种在小陶盆里的茉莉,心里却远不如面上表现的那样平静。
到底他是做不到如淘春般只看眼前过一天算一天的,只是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就又回到了过去的卫宁儿的位置上。
如淘春所说,向云松要做他的地基,要做他丫鬟的靠山,看起来也确实是在身体力行,无论是那天的甘蔗还是今天的借淘春的手打西侧屋的脸。
他为了向家子孙这个身份和对向老夫人的承诺,真是有够努力,努力到卫宁儿都替他难受。
对向云松这个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如同从小到大这十几年来一样,不能用讨厌或害怕或排斥这样任何一个简单的词说清楚,甚至这几个词加在一起都无法形容他对他的感觉。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他那么想跟向云松扯清楚,向云松也是从小到大地与他不对付,那么现在的向云松,自然也如他那日承诺完之后在灵堂上当场晕过去一样,是勉为其难、精疲力尽地做着这些。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向云松说一声,别勉强自己,他不需要他做到这样。如果向云松这么做是为了实现承诺,那么他甚至都愿意去向老夫人处解释和作证,向云松已经做得很好,再不需要多做其他。
只不过,他也的确不能放过向云松,因为他是真的需要一个孩子。这是他必须仰仗向老夫人对向云松的威压与强制才能得到的。
只是这么一想,卫宁儿又开始无比卑微难过。明明不能放过向云松的是他,他却还要反过来替向云松委屈难受;明明他那么不想跟向云松扯上关系,可真正捆绑住向云松的却又恰恰是他;明明他一直觉得讨厌向云松,可是当这个讨厌的人做着有利于他的事情的时候,他却连感激他的勇气都没有,甚至想要继续讨厌他。
抬头望向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苍白寡淡的人,卫宁儿终究厌弃了自己,虚伪刻薄,可怜卑微。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叹出口气,抬手将一杯暗色的茶水慢慢浇灌进那棵茉莉脚下,再用一根燃过一半的线香轻轻挑拨着盆土,让茶水渗入得更加均匀。
明明是腊月寒冬的季节,但样子普通的陶土盆里的这棵茉莉,此时却还很是茂盛。卫宁儿拿起手边那卷看了无数遍的《阴山药典》,翻到草药篇,对照里面的描述察看眼前的茉莉,然后就在最茂盛的那一枝的顶端发现了一个米粒大的小白点。
他脸上不由绽出一丝浅淡的笑。这颗茉莉,他对着药典上的说法,以茶水外加一些日常可寻的事物研磨成粉混合后浇灌,加上随着日头起落殷勤伺候,就这样愣是把花期从八月延到了十二月。
也不知道这春日之前的花骨朵,能不能长到开的时候。
年前十几天在平静中慢慢度过,向云松每日来回于前院书房和后院四进之间,渐渐地也成了习惯,便如上工一般。买卖尽数了结后,货款该给付的给付,该回收的也在陆续回收。粗略一算,账面上总共能结余三千五百两银子。
除去府里明后两年的日常开销五百两,再加上留下的七十亩良田和五十亩山地的收成,一大家子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就是这三千两银子加上二百二十亩田地去买茶山,不知道能买到多少,买到怎样的。
这些年来云国北边战事绵延,作为军饷主要来源的茶税是重中之重。正因此,朝廷的榷茶令实施地区不断调整,原来禁榷东南茶通湖广茶,后来禁榷川茶通东南茶和湖广茶,再后来又禁榷湖广东南茶川茶,只通江淮茶。
茶税也是一调再调,这几年来,总体上大云全国的茶税一再走高,可以说,实行榷茶令的地方普通茶农生计都成问题。如果向家要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贸然闯入茶农行列,恐怕会遭受很大冲击。
而建州作为全国主要茶产区以出产贡茶闻名,前十几年一直实行禁榷令,这几年因为北方战事吃紧,禁榷地区渐渐北移,建州这几年会实行通商令的消息也日渐风传。
如果真是这样,改农从茶倒不是不可行。特别是向老夫人提出的祖父向崇朝的遗愿是能种出全国闻名的向家茶,这实际上就不是弃农从茶改弦更张的问题,而是向家作为地主务农的基础上,重心从粮食和作物出产转移到茶叶出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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