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扬,藏青色的幕帘飘在二人中间,马车轻快地驶过明暗不定的小巷。
洛青云倚着小窗,莞尔打眼望着那尊模糊的人影。适才他僵硬说出口的“寿礼”二字,还在她耳边回响。
洛青云轻声:“可我不想要这个。”
那尊身形一凛,接着便有铺天盖地的寒气倾泄袭来。她几乎能听见对面的男人在黑暗中喉结滚动的声音。
洛青云眯了眯眼,她觉得自己现在对这股寒意竟然越来越熟悉了。听久了,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尽管他沉默不言,她似乎都能听见他凉薄厌恶的声音在说“慎言”、“自重”和“见好就收”之类的词眼。
洛青云抿着唇,故意对这一片尴尬的静默毫无感知,荔枝眼执拗地望着盛昭朔的方向。
上一回她这样大胆地贴脸对他提要求,还是在黄昏的渡口,伸手拦车,邀他七夕一聚。
那时,他连个脸色都不肯施舍,将她当作空气,驱车直过。
但今夜不同。
今夜,她与他同上了一条船,同游了一江水,同乘了一辆车。她不信盛昭朔还会那般无情。
许久,角落里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开口:“洛娘子有什么看上的,但说无妨。”
他的声音仿佛跟咬着牙挤出来的一样。洛青云心头一乐。
她敛了几分戏谑,认真道:“我看上的,是斑羚渡口的面摊。”
男人一时愣神,问:“什么?”
洛青云明言:“你上我船时才是黄昏,现已折腾了半个晚上,你难道不饿么?今日是我生辰,你请我吃一碗长寿面,总不算过分吧?”
许是这要求太猝不及防,盛昭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复。但前面赶车的莫祺却已经默默掉转了方向,往斑羚渡口的方向拐去。
他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自信,敢去赌自家小王爷的心思。好在车内的人也并未犹豫太久。盛昭朔思忖了数秒,声量沉沉地应下。
盛昭朔:“莫祺!”
莫祺有几分得意地应声:“小王爷放心,已经在往斑羚渡口去了。”
盛昭朔嗤然冷笑了一声,阴郁的声音从车内传出:“你倒是机灵。”
压迫感骤然升起,莫祺的得意之色当即吓去大半,讪讪憨笑着,继续默不作声地赶车。
斑羚渡口的李氏面铺以阳春面为长,因着物美价廉,不少深夜下工的贩夫走卒都爱来这里吃上一碗。再搭配上凉碟、烧酒,任凭白日再辛劳,都能吃得心满意足,饱腹归去。
洛青云轻盈盈地落座:“若非今夜碰上你,我是打算在船上浅眠一场,再来这里吃碗面。这个生辰便算过了。”
盛昭朔与莫祺短促地对视了一眼。莫祺眼中有几分尴尬和怜悯,而盛昭朔的眼里更多了几分迷茫。
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女子。
她明明出身不低,父亲已经是御史台高官,可在洛府中的日子却仿佛不太好过,连生辰都如此低调简朴。
但她又韧性十足,丝毫没有自怜自艾,甚至隐隐透着超脱淡然的气质。未曾避提自己的境遇,也没有半点怨言,她似乎从不觉得自己凄惨——即使是在心悦于他这件事上,她都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而退缩过。
盛昭朔锐利地扫了正在狼吞虎咽的莫祺一眼。
莫祺筷子悬在半空,不解其意,呆呆地冲盛昭朔眨了眨眼。
盛昭朔薄唇微撇,伸出手,白玉一般指尖在桌上轻轻弹了弹,故意碰了几下面碗。
莫祺总算会意,这是让他去盛汤加菜。自家小王爷素日并不讲究这些,今日突然如此细心,只能是为了面前这个女子。
他忙将最后几绺面塞进口中,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来。
莫祺:“这也不够,我去让老板加两个小菜,再打两碗面汤来。小王爷和洛娘子落了水,喝些面汤好暖暖身子。”他说着便离开了,热腾腾的面汤和小菜很快端上桌,但莫祺却就此消失得没影。盛昭朔瞥了眼不远处黑漆漆的巷口,装作没瞧见刚刚闪进去的人影。
毕竟他接下来要推心置腹的话,也并不想让旁人听见。
隔着氤氲的热气,盛昭朔望向对面不施粉黛的一张面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温声开口。
盛昭朔:“洛大小姐。”
对面的女子摇着白瓷勺,专心致志地搅着碗。
盛昭朔:“洛娘子。”
对面的女子丹唇微启,轻轻吹着面汤。
盛昭朔:“洛青云。”
对面的女子终于抬眼,眸光柔柔地回望着他。
盛昭朔沐在这目光中,不自然地舌头发僵,换作平时,他早就冷冰冰地别开脸,让对面的人好自为之。
但今夜,他逼自己揣起感恩之心,预备了万全的善意,顶着这秋水般的眸光,一字一顿地向她开口陈词。
盛昭朔:“今夜是我先唐突,扰你清静又要你帮忙,后来你仗义援手,救我一命。盛某的确对女色敬谢不敏,但也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洛娘子对我有恩,盛某当报。”
洛青云静静望着他,手上的汤勺仍然不疾不徐。
盛昭朔:“罗裙也罢,长寿面也罢,虽不及洛娘子救命之恩一毫,但也是盛某的诚意,请洛娘子安心笑纳才好。”
盛昭朔停了停,还要继续说话,却被洛青云忽然抬起的素手止住。
洛青云点着下巴尖,接着他的话头:“收下后,你我恩怨两清,日后还请洛娘子勿再多扰——盛昭朔,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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