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命运之考
初中三年级,我们分班了。我分到了一班,那时没那么多讲究和忌讳,直接就叫尖子班。琳琳和肖赫留在普通班,小王也没有分进尖子班,即便他姐姐是老师。
在尖子班,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掐着,生怕会浪费一分钟。用我们班主任林老师的话说,整个班级竞争的氛围浓重的化不开,特别是我和李园、陈雪梅三个女生结结实实地确立了三足鼎立的局面。李园比我还抓紧,而李雪梅看不出她比我努力多少,但是我已经多次败给她了。有时只相差0.5了,以为再努力一把,下次肯定可以超越,结果下次的差距可能就是1.5甚至2.5了。
我们学校有一个物理实验室,一个化学实验室。有一回,10公里外的一个中学初三学生再来是带领下来我们学校做实验。我就多看了两眼,内心隐隐升起自豪,他们没有我们有,典型的“不患寡患不均”。自豪归自豪,还是得快速挤进书堆里。才是王道。
那时,班里有两个男生,是女同学粉色的梦开始的地方。一个是高高的,胖乎乎的小陈,他不苟言笑,但是数理成绩超好。他并不特别用功,但是数理化成绩至少比我强,可惜语文和英语拖了他的后腿。每回下课,偷偷看他一眼,小心脏就怦怦直跳。可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十多年后有一回竟在去省城的公交车上相遇。因为当时听他在接电话,说:“我是陈xx……”这名字竟和当年的小陈一模一样,我不由得多看两眼:除了还是胖乎乎的,竟没有一丝和当年可以重叠的印记,眼前的人是矮矮胖胖,腋下夹了一个人造革的公文包,脸上说不出的风霜。但我还是问了一嘴:“请问你有没有在xx中学读过书?”
“读过的,你是?”
同学相认,却没有传说中的激动,有些许失望。他说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读了大专,目前在做推销。至于推销什么,我没记住。下车后也没留联系方式,只留下挥挥手的侧面,真正的“相见不如怀念”啊。
另一个男生高高瘦瘦,文文静静,说一口普通话,他是外省的,随纸质勘探的父母转学过来的。他姓章,他和我小学同桌小夏一样干净漂亮,用现在年轻人眼光看,绝对帅呆了,秒杀小鲜肉的那种。还有他那一口普通话,就是我们这些乡下孩子高攀不起的。毕业考前,他回到原地去参加考试了。我们都很遗憾,那时我们都不懂,中考是得回到户籍原地参加的。没想到他这一回去,我们再没有见过小章,不知三四十年后的小章,是更高更帅了,还是积聚了一脸的风霜、一身的疲惫。
坐在我后面的是个小个子男生,他留了一级。那时的留级,已经不是以前意义上的留级。有点教育意识的家长,或者有些能力的家长,觉得自己的孩子应届考可能无法取得较好的成绩,就会想办法让孩子在初三这一年休学。有些休学的学生,名义上病假,实际上还在上学,第二年重新读一次出初三,就相当于复读一年。
他上课悄悄把我的长辫子绑在桌子缝隙中,有一回我站起来回答问题长长的辫子被困住竟站不起来,结果他被老师批评了。不过我不怪他,他下课从不欺负人,也不像其他男生,只是围着李园或者陈雪梅,他会和我说说笑话。可惜的是,中专他没有考上,连参考的资格也没有取得。但后来他考了大专,当了公务员,风生水起。
那时参加中专考试是有门槛的,得先通过学校选拔赛,我们是农村中学,有十个参加中专考的名额。如果中专考取了,就可以直接迁户口,越过农门,成为工人阶级中的一员,就好比考中了秀才——不,在那时的农民们看来,是考取了举人,甚至是殿试状元郎了。
为了能鲤鱼跳农门,我把悬梁刺股都用上了。大冬天,床头放一盆冷水。看书背诵过了11点,真想睡啊,上下眼皮就是要自动粘连。我就把脑袋伸进冷水里。冰冷的水让我瞬间一个激灵一阵哆嗦,冷的刺骨,大脑瞬间冻醒,就又可以至少清醒二十分钟,就这一晚上,连续几回,熬到12点才睡。
有一次,十点多,我妈再谈房里吆喝:“几点了?还不睡?电费不要钱的吗?”喊了几次见我没反应,我妈就去拉了电闸。后来我就用自己偷偷攒下的零花钱买了蜡烛。可是蜡烛不是电筒,怕烧到棉被,又怕光线传出去,实在很为难,我干脆不管,继续开灯读书,读到我妈不让我读为止。好在后来我妈几乎没有再拉过电闸。但是有一次我一边烧火灶头,一边看书,可能我妈在叫我我没听到,我妈气急了,就把我手里的书扔进了火里。
我弟却不想读书。他几乎天天睡到我妈叫他好几遍才起床,三天两头迟到。起床了也不去读书,我妈没办法,答应他只要他去读书就给他买零食,什么毛栗子、桃李杏枣的都有,有时直接变现。但是我弟成绩一直沉在底层,教他的老师都不相信他是我弟。他回来和我妈说,他不喜欢老师说让他跟我学,他说我只会死读书,有什么好学的?
我偶尔听我妈说,我舅他们一大批同一时代下放到农村的特殊群体到市政府静坐,要求省市给他们这些已经定居在农村的人落实政策。我这才知道,外公原来是从南京旧政府逃到杭州,又因为成分问题到了乡下。因为外公的历史问题,我舅舅们的参军梦碎了一地。舅舅说政府一定会考虑的。后来我在备考中专的时候,政策落实了,我妈恢复城市户口,可以让子顶替女,我妈毫不犹豫的就让我弟顶替了她的权益,我弟弟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城市户口,而我是四年后才知道——不过那时我也已经毕业了,我也跳出来农门了。只是我弟弟招工在城里上班,我则分配到偏远乡村。
中考是在我们自己学校考的。不久成绩出来了,老师说,我们班我们三个女孩是当时全县的冠亚季军,其中我的英语成绩全县第一。同时,我也取得了参加中专考试的资格。
我们班主任提早一天带我们到琳琳和肖赫所在的新陶镇备考。我们住在街上的一个旅馆里。街道对面是溪,溪水不满也不浅,不请也不浊,河上停着几条破船。旅馆的房间有四张床。六月底的天气很热,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吊扇吱吱呀呀有气无力的叹着气。
我们一群人里有一个特殊的考生,她是我小学老师高老师的女儿。高老师的女儿讲的是一口城里话,她一直生活在城里,这次是回家乡参加考试。她和我比较谈得来,也许是因为她母亲高老师。傍晚的时候,她说带我去她伯父家里洗澡。在我的世界里,这个大镇就像是一个小城市一样高级,能到城里人的家里,还能洗澡,那是何等待遇。我第一次在那么大的澡盆里洗澡。高老师的女儿给我放了一块香皂,我闻了闻,真香啊,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吃的还是搽的。我犹豫了半天,往身上搽了一下,又一下,我猜可能就是这样用的。然后我搓洗身子,很快水面上浮起一片灰色的泡沫。我起身看看,很有些难为情,想立刻消灭罪证,但是同学的伯母让我别动,她会来收拾的。这让我顿时手足无措无地自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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