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眠点点头,又问她:“那你觉得如今的大荆如何呢?算得上是海晏河清、百姓富足吗?”秦见君摇头,她压根没见过几个大荆官员,官场风气如何、官职分布如何,她都不清楚,如何判断是否海晏河清呢?
她想起在井沟村时,家家户户都以耕种为主,分得的田地刚好够一家人的口粮,税收不重,但百姓生活却也谈不上“富足”,比勉强满足温饱要强上一点罢了。
裴眠看着她澄澈漂亮的眸子,里面带着些许迷茫,又不知为何染上了悲悯之情,他被这双眸子深深吸引,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可以告诉她,她懂。
“大荆官制混乱、职位冗杂,多数官员尸位素餐,并不真心为百姓做事,可朝廷的钱却要花在这些人身上......”
裴眠也不管秦见君听不得听得懂,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的抱负便是改官制,整合人才,让真正有才能、能踏实为百姓做事的官员发光发热,朝廷可以有更多余钱用于建设大荆......”
秦见君当然听得懂,想起当初来绵州的路上阿浩同她说的那些话,想来连官家都无绝对话语权,更别提裴眠了。
大荆官制由来已久,其中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裴眠一个人想要把这棵巨树挖出来重新栽种,必是要舍弃一些断根残枝的,可依附着这些断根残枝生存的官员又怎么会甘心呢?
秦见君有些明白了,裴眠如今的处境十分受限,外有旧制拥护者阻拦,内有不健康的身体拖着,他这个抱负只能放在心里,越积越厚。
难怪齐冬青说裴眠不看虔渊州的来信,并不代表他不会去想虔渊州的形势......
眼下看来,只要虔渊州局势不变,裴眠就永无出头之日,他的心病只会越来越重,最后......导致死亡......
秦见君有点焦虑起来——裴眠不能死。
她抬头看了看这四方通透、光线充足的厨房,厨房外是春日繁盛的花草,蝴蝶在花蕊上停驻,鸟雀在枝头啾鸣,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裴眠还在望着她,她停了手里的活儿,似是在思考。
裴眠没有出言提醒,只静静等着,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虔渊州的世家贵族多,他们喜欢在府上办私塾,家中的女子也可以去听学,故而裴眠见过不少才学渊博的小姐们,其中不乏能力、见地都在男子之上者。
可秦见君来自井沟村,她应该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人。”秦见君许久才开口,她回望裴眠的眼神坚定又通透,“改制的最终目的,还是想让大荆更好、百姓更富裕吧?”
裴眠眨了眨眼,没料到秦见君会突然说话,他回:“那是自然。”“在其位谋其职。”秦见君道,“大人在朝中时肯定会运用职权,坚决提出改制,可却受到重重阻碍,不然不会落下不吃饭的毛病,如今你任绵州知州,专心为绵州百姓做事,不也是在为大荆努力吗?”
“你刚刚说大荆官场上许多人尸位素餐,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不也是这样吗......”秦见君小心地观察着裴眠的表情,生怕他恼羞成怒,可他仅仅只是蹙眉,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说的话,并没有生气的征兆,于是秦见君的胆子也大了点。
“改官制就是为了节省朝廷支出、整合官员资源、提高管理效率,但说实话,如果只是改官制,恐怕是达不到这些目的的......”
“贪财贪权的官员还是会有,学坏容易学好难,本心清明的官员最终也会被官场风气带歪,这是因为那些贪官做出了‘表率’,让其他官员看见了‘贪’的好处,所以有越来越多的官员对‘贪’趋之若鹜,如果大人愿意脚踏实地为绵州百姓谋福祉,做出‘好官员’的表率,相信也会让很多正在摇摆中的官员和学子们看见希望。”
裴眠抿了抿唇:“我尚在朝中时,所做之事都不能改变那些人的心意,如今贬为知州,人微言轻,所做之事又能影响多少官员呢?”
秦见君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话不是这么说,你不一定非要影响官员,只要能影响绵州百姓就好了,名声由百姓口口相传,总会传到各州官员耳朵里,正所谓寡不敌众......”秦见君顿了顿,低声道,“大人要清楚,朝中官员是‘寡’,大荆土地上这么多的百姓才是‘众’......”
秦见君一开始确实被裴眠当下的处境给难住了,“内忧外患”的,看着分明就是死局,但仔细一想,裴眠的目的是改制,先前尝试过在位高权重时提出,但失败了,那就可以试试改走群众路线。
他孤身说要改制,其余官员想打压他易如反掌,但如果全大荆的百姓都说要改制,那即便是官家反对,也必须先好好掂量一下才行。
秦见君看裴眠正在思考,忍不住又补充道:“大人或许没听过,有一句话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大人只管做好眼下实事,将火种播撒出去,若这火种确实顺应天意,自然会在大荆烧起来。”
裴眠醍醐灌顶似的看着秦见君,但片刻不到,他便反应过来,警惕道:“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秦见君这才发觉自己说多了,字都识不全的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裴眠手里还拿着艾草,眼睛直勾勾盯着秦见君,那双眼不似平日里温润从容,反而凌厉带着杀气。
秦见君这时才忽然对“裴眠曾在朝中任职”一事有了实感,朝廷那种地方,吃人都不带吐骨头的,他能在里面待七年,尤其多数时间还都是拖着病体与群臣周旋,他必然是聪明的,甚至是......冷血的、残忍的......
裴眠看着秦见君,她的眉头不再微微挑起,眼睛也不似平日里那样圆,紧绷的上眼皮变得平直,像是撕了外面那层无害的伪装——快要露出带着毒素的獠牙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裴眠一字一句地问道。
此时天上忽然聚起一团乌云,将日光遮了个严实,两人的脸一同被掩在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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