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稳住她的身形,规劝道:“如今皇兄与世长辞,已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当日,皇兄强撑最后一口气也要废除祖制,留下皇嫂的性命,为的不是看你扔下陛下不顾再随他同去,皇兄是盼你能好好陪着陛下长大。”
“皇嫂!莫要辜负皇兄的一片苦心啊!”
“可我没了他,又怎能活啊!”
皇后哀嚎出这最后一句话,便两眼一翻,完全晕了过去。
我扯嗓唤来太医,命几个贴身仆从将她送回宫中休憩。
我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正准备拉起华灵往出殡的队列中走,抬头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来人身穿白纱单衣,头戴白帢,脚着乌皮履,身下的夸父兀自吐着粗气,脚下的铁蹄叮咣作响。
他身量挺拔,骑在高头骏马之上,如鹤立鸡群般越过乌泱泱的人群,朝我走来。
待到我面前,他手下微一使劲勒紧缰绳,夸父低鸣一声,停住步子,乖乖地立在我身边。
他俯身向我伸出手,嘴边含笑,“殿下,上马。”
我回头冲华灵打了声招呼,伸手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阵阵炽热。刘起一把将我抓牢,猛一用力将我拽到马背上,我坐在他的身前,后背紧贴着他的前胸。
初夏的风有些温热,吹了几道,我鬓边的碎发便尽数贴在了脸颊上。
我有些不适的垂下头,握住缰绳,攥紧手心。
“殿下方才哭过了?”
刘起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听上去有些微沉。
我不说话,也不回应他,只无声地看向庞大队伍的正前方。
在那数不清地引魂幡下,沉重的棺木中,躺着的是“我”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兄,也是这大魏的一代天子。
所谓天子,自是得命于天。
可就连天子都免不了一死,又何况是小小的我呢?
我闷了许久,缓缓侧过脸去问他,“刘起,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如何?”
刘起轻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捏紧手里的袍袖,直至指关节发白颤抖。
“你别管我为何要问,你只需回答我就好。”
刘起轻嗤道:“殿下宽心,只要有臣在一日,便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为何?”
“因为臣,誓死保护殿下。”
一双手臂从背后延伸过来,圈住我的腰部,微微收拢。
“若真有一天玉兰死了,必是在那之前,启明就已经不在了。”我眼中泛起一股热腾腾的水汽,眼底酸胀不已,心被一道道蛮力撕扯开,四分五裂地碎成无数片,疼痛叫我无法出声,甚至无法喘气。
“可若是就有这么一天呢?”
我强忍着入骨的疼痛逼问,“就有这么一天,我死在了你前头,你会怎样?”
他轻笑,低头在我耳边道:“那启明……绝不苟活。”
我别过头,把脸埋在胸口,仍由冲刷而出的泪水如瀑布般将自己彻底淹没。
我哭得浑浑噩噩,四肢止不住地发抖。
在这初夏之际,我仍是憋出了一身寒意。
阵阵刺骨,如冰锥般狠狠扎进我的心。
疼痛在呼吸间深入百骸,把我唯一的希冀都化作层层齑粉。
刘起说,如果我死了,他也绝不苟活。
可我看过元霜的命薄,那是我在地府判官手中亲眼所见。
年廿有六,死于驸马剑下。
字字句句,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我不仅死得比他早,还死在了他手上。
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同他说。
按照地府生死簿上的记录,每个人的生死都自有定数。
我想活,却不知我能否仅以一己之力,改变元霜的命数。我感到悲戚,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
刘起看我哭得难以自制,以为我是在为皇兄的死而伤心。
他抽出胸前的帕子,轻轻替我拭去满脸的泪痕。
“节哀顺变,殿下虽只有一个皇兄,可玉兰还有启明。”
他抚了抚我的后背,替我顺了顺气,又道:“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不想让刘起担心,更不想被他看穿心事,只得装作感伤地道:“你是长子,不懂我与皇兄的兄妹情谊。”
“怎会不懂?臣虽是长子,却不代表臣没有兄长。”
我擤了擤鼻子,好奇道:“哦?你还有兄长,我怎么不知道?”
刘起长叹一口气,随我一同望向队列尽头的引魂幡,怅然若失。
“死了,死在了从建康逃来洛京的路上。”
我回过头,眉头紧锁地看向他,只见他一脸落寞,眉宇间尽是从未有过的悲伤。
我道:“为何会死?”
他道:“为了护住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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