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皇兄说过,刘陆携家眷刚至洛京的第二日,便被急召入宫觐见。
南朝权臣突然叛逃,带领大批精兵千里迢迢投奔大魏,不得不令人生疑。
两国相邻,常有假降赚敌之事,为了避免生出事端,都会由皇帝亲自会见,加封官职。
据说就是那日,父皇第一次见到了刘起,彼时他只有十六岁,还是个眉清目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婚约大抵也是在那时便就定下了。
大魏驸马不得纳妾,如此一来,姝婉既当不了正妻,又做不了侍妾,自然只能以婢女的身份待在他身边。
自我和刘起成婚,姝婉便随他一同离开了丹阳王府,又入了我公主府。
刘起把她安置在竹居外的小杂房里,想必也是为了更好地照拂她。
我道:“既是有如此渊源,只留她做个侍婢也是委屈,那日我令她去你房中,你又为何生气?还叫人在廊下苦苦受了一夜的寒风。”刘起道:“我同她说过,若要留在我身边,必得安分守己,毕竟凡事都得讲个规矩。”
“姝婉的心思我自是明白,可我只将她视作妹妹,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想。”
我瘪嘴道:“哟,驸马这话可别说得太满,我分明听姝婉说,她自十岁起便跟在你身边伺候,如今也非一年半载,驸马难道就从未宠过她?”
刘起焦躁地踢了踢马蹬,夸父在他的催促下加快了凌乱的步伐。
他急不可耐道:“她在外头如何说,我从来也去不管,我是个男子,本不在乎什么名声,她又是净山的亲妹,只要她知进退、不逾矩,我并非容不下她。”
我暗讽他道:“那你还罚人家?姝婉年纪轻,自然拿不了什么主意,你不同人好好说便罢了,还指着人家去廊下吹风,平白惹了一场病气。”
“啧啧……真不知道你这是在照顾她,还是在惩罚她。”
“必然是在罚她。”
刘起道:“说和做从来都是两码事,从前她如何说我都不在意,可若是自轻自贱,做出如此出格之事,我必得好好罚她一回,只叫她知道什么是底线,什么是规矩。”
我无奈地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真不知道,刘起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若说他懂吧,对待姝婉他又那般严苛,生怕姝婉会对他做什么似的。
可若说他不懂吧,他又那般对我死缠烂打,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黏在我身上。
说话间,夸父随风急促小跑,踩着乱中有序的步调,从容不迫地追上出殡的正队。
远处,群山环绕,云雾俨然。
马蹄声悠扬地回荡在青青草原上,咔哒咔哒,如初夏的微雨落入泥里。
象征着野性和自由的风从北边吹来,吹乱了我身上的素缟麻衣,也吹散了我额间的发。我抵靠在刘起的怀里,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抬头望向无边无际地碧蓝和苍茫,想起了一首流传甚广的高车族民歌——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新皇登基,原皇后胡氏晋为太后,迁入宣光殿。
先皇宣仁留下遗诏,命太傅胡迁、太师冯祀、清河王元雷兼摄政王,三人共同辅佐幼主,兼济天下。
太师冯祀,年过六十仍心系庶黎,是效忠过文帝、仁帝的两朝元老,如今亦是朝中重臣。
太傅胡迁,现太后亲兄,幼主亲舅,自幼博览群经,德行过人,是为外戚。
摄政王元雷,宣仁帝四弟,雅性俭素,文武双全,是宗室子弟中的才干之人。
既有宗室,亦有外戚。
可相互扶持,又可相互制衡。
再以老臣冯祀夹在其中斡旋,三方势力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得知遗诏的那一刻,我方知皇兄的良苦用心。
那日,我曾跪倒在他床前,苦苦哀求于他,只求他能给刘起封个一官半职,以便自保。
如今看来,却是我短视了。
天下朝堂,鼎力三分,最为稳固。
试问,南人出身的刘起,从南朝叛逃而来的刘氏,又怎配走向大魏权利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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