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片刻后，小厮李宝又跑来补充道：“大郎归家了！”
对明义里的这个家，李昭只感觉到十足的陌生。甚至苏定方都觉得他对自家陌生的有些不太像话，进了明义里后，他们居然是靠打听才找到李家宅院的。
进了大门后，家中长工、管事纷纷围拢上来，对李昭嘘寒问暖。李昭偶尔能见到一个熟面孔，更多人他却只能是尴尬的禀礼回应。
这让他想起了曾经过年时串门拜年的场景，反正他也记不得谁是谁，总之开口就喊“叔叔阿姨过年好”保准没错。
过了厅堂，进了内院，阿布古达和萧氏姐妹先迎了上来，不一会儿张亮和刘广也跟了过来，李昭见了这些人自在了不少，一一打着招呼。
很快，李昭便又见到了自家妹妹和姨娘。赵芸茹手中还牵着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儿，看样子该是自己的另一个妹妹。
李昭上前见礼，做了问候。
赵芸茹长舒了一口气，却又不着痕迹的瞥了瞥站在李昭身后的苏定方、罗士信及张夜叉三人，以及三人身后六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这几个孩子五男一女，此刻除了女孩儿有些害羞缩在一众男孩儿身后，其他人都在好奇的四下打量。
其中一个男儿显得格外瞩目些，他站在所有人的身前，顾盼自若，眼神极为灵动。待李昭向他们介绍了赵芸茹和李雪琪的身份后，他也是最先躬身行礼，仪态端正，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赵芸茹没开始急着问话，只是对李昭道：“你父亲已惦念你太久了，先去问安吧。”
李昭点点头，知道这是自己这个长子归家后第一件该做的事情。
他嘱咐家中人先招待苏定方等人，随后便随赵芸茹去了父亲所在的屋子。李雪琪紧随在侧，几次想要问清楚那些孩子的来历，可到底没有在这时开口。
病榻上，李昱的神色看着还好，脸庞还能显出一些红润来。见了李昭进门，他颇为激动，又牵带着剧烈咳嗽。李昭忍着心中尴尬，凑到床前，一边帮忙拍打着李昱的后背，一边叙说道：“父亲，儿回来了。此番归家赚了个鹰扬郎将，职司就在咱这明义里。刚又被授予通议大夫的散官，正四品。”
李昱咳了许久，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得了高官我高兴，光宗耀祖啊。本房那边都已经来了许多次，为父也跟着脸上光彩。可你记得，哪怕你继续在家中斗鸡走狗，为父我也不会怨你。平安，平安就好。
“你在辽东，为父便一直担心，极是后悔让你去走这趟行商。大限将至，儿子却不在膝前，又是身在兵威战凶之地，你可知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之前我还与你姨娘和妹妹说过……咱家在军中并未跟脚，就怕你不知轻重，折在了辽东那边……”
赵芸茹转头抬了抬胳膊，随即拉着李雪琪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将空间让给了这对父子。
李昱看了关紧的房门一眼，对李昭道：“你姨娘和妹妹回来后就说，你已与从前大不一样，初时我还不信。来，且给为父说说，这你一年半，都经历了些什么？”
看着眼前这既陌生又显熟悉的中年人，李昭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感知到了一丝温暖。他隐去这一年多的凶险，只捡其中重要的事情说了说，着重提及了皇帝的赏识和诸多大人物的交集。
李昱听得很是认真，时不时会点点头，或打断追问两句。偶尔还会给李昭一些建议，与这些大人物打交道，该有哪些注意事项，礼仪分寸应当怎么拿捏。
李昭一一记下，这些确实是他所知不详的。
正说到与许国公宇文述的交集时，李昱忽然开口打断，问道：“大郎，宇文大将军当真没再为难于你？”
李昭闻言有些奇怪，脑海中下意识闪过的是当初侦测辽河归来后，宇文述想要杀人的眼神。
但那件事该是赵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才对，与宇文述的本意关系应当不大，否则事后他怎又会毫无动静？
李昭本想摇摇头，李昱已在病中，这种涉及生死的大事最好不要拿来刺激他。可想到这事毕竟事关生死，他还是捡重点对李昱说了一遍。
李昱初时蹙眉，随后便稍稍松了口气，对李昭道：“你姨娘和妹妹都与我说起过，说你先前在涿郡脑后被创，失了些记忆。怕是那宇文家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吧？”
李昭确实不记得什么宇文家的事情，于是就点了点头。
李昱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再说与你听听。既然宇文大将军之后未再出手害你，此事该已过去了。”
李昭挑了挑眉头，察觉出这个信息的重要性。
李昱理了头绪，道：“当初，咱家的生意东线做得其实很少，北线才是命根子。经榆林、太原这些地方做的生意要紧些。
“那边，朝廷开了与突厥人的榷场，距离洛阳也近，一次往返便是暴利。“当然，只靠榷场是做不起什么大生意的，违禁出阑这种事，咱也偷偷做过，咱家的底子便是靠这些生意做起来的。”
出阑？听上去，该是走私的意思。
李昭不禁高看了自己这位父亲一眼，想不到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一个中年人，居然还是隐藏的走私大亨？
李昱却没怎么细致介绍走私的详情，他将之前的背景一笔带过，随后不自觉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随后，宇文家的两位公子都看上了这笔买卖。他们管事先是找上了门，托我带了些货物，走了大概三四次……”
“宇文家的两位公子？”
“宇文智及，还有……宇文化及”
李昭抽了抽嘴角，后面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啊。
他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都是些什么货物？”
李昱笑笑，摇了摇头，但看着李昭又蹙起眉头便道：“详情便不与你细说了。你只消知道，这些货物都足够让为父我人头落地便是了……”
李昭头皮发麻。
李昱眯了眯眼，继续道：“我本只是赚些钱财而已，杀头的买卖赚得虽多，可到底不够安稳。故而，我又开始做了东线生意，去找那库莫奚、契丹人。这边路途更长，一次往返至少三个多月，渐渐便让北线生意落寞下去了。”
“对，我就是要躲着宇文家的两个公子。他们俩树大根深，不惧这些风险，可我不行。我赚下些钱财，是想要活着花的。只是，这种事既然做了，想要停下来，有时也由不得自己。”
“宇文家的人几次三番找来，不断催促，最后甚至已带上了威胁。呵，那韩将军的心思我岂是不知的？可我仍然由着他与你交往，任由他借口上门。为的，便是稍稍在咱们李家背后竖起几张虎皮。好在，现在你已有了功名，不需借住外人的名号了。”
韩将军？李昭记起了这个名字，他有啥心思？但此时显然不是追问这些旁枝末节的时候。
李昱叹了口气道：“既然宇文家已开口威胁，我便不能再一味躲着了。为了保全自己，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北线经商的中人、路线和人脉都交了出去，自己则彻底断了这条线。只可惜……”
李昭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后来如何了？”
李昱摇摇头，道：“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两位宇文公子出阑的事情，被陛下发现了……”卧槽！
“两位宇文公子当时险些被震怒的陛下杀掉，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毕竟宇文大将军深得陛下宠信，他家的第三子还尚了公主。陛下最后将两位宇文公子贬为奴，赐给了宇文大将军。”
很多事情串在了一起，李昭已想明白了当时宇文述眼中的杀意代表了什么。
或许，有赵家在背后出力的结果，但宇文述本人未尝不想让自己就此消失。
回头想想，自己当时顺利过关，走的还真是惊险。
若是当初宇文述的杀意再坚决一点的话，可能自己的故事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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