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摞摞垒起来的,好像是书本?
都是一些泛黄的书本。
胡乱码放在驴车上。
一些新一点的,就用麻绳捆起来,再旧一点的,直接堆放在角落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厚厚的一层灰,上面还有手印。
估计是胡乱扔过来的。
沈琰扫了一眼这些书,眼睛越来越亮。
“那个,请问一下,你这些书,卖吗?”
这会儿张铁匠出来了。
他正朝着沈琰走过来,将三元钱递给他。
听见沈琰的话,他扭头朝着破破烂的喊了句——“哎!齐根群,喊你呢!买东西!”
那原本坐在地上的齐根群这才抬起头,懒洋洋地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沈琰这才算是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一件蓝色工装,沾满污渍,下面长裤上都是斑驳污块,裤脚卷着,缝隙里都是泥巴。
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估计是刚从别的村子过来,鞋底厚厚的一层黄色的泥。
露出来的小腿黢黑发亮。
估计有些日子没洗过了。
他戴着一顶解放帽,帽檐歪的,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了的牙齿。
“来嘞!”他将抽完的旱烟放在地上敲了敲。
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今天铁不多,你看看!”
齐根群踮起脚,从码得老高的驴车顶拽下一个尼龙袋来。
里面铁器碰撞,发出铮铮响声。
这年头,收破烂基本上都是走街串巷。
齐根群今年四十出头。
二十多岁就开始收破烂。
这活儿计,不体面,肮脏邋遢。
没小姑娘愿意跟他。
拖着到现在,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收破烂,基本上都是那些没人去的村子里走一圈。
啥玩意都收。
那些村子里闭塞,没铁匠铺,烂了的铁器只能拿来卖。
齐根群收过来,卖给铁匠铺子,再去县城走一圈,收一些县城里的破烂玩意儿,自己拾掇拾掇,修好了再卖到村子里。
总之也是倒买倒卖的活儿。
不过挣的钱不多,就是混口饭吃。再加上家里没个婆娘,浑身上下邋邋遢遢,不少人瞧见了都害怕。
张铁匠伸手从齐根群接过尼龙袋,拎了拎,道:“成,等会儿给你算钱。”
他说着,指了指沈琰,“这是咱们村沈老六的小儿子,有本事着呢!”
“刚才是他要买东西,我也不知道买啥,你问问看。”
这就算是介绍认识了。
沈琰笑着递过去一支烟。
“齐叔。”
他喊道。
齐根群一愣。
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被人看低了一辈子,这会儿被一个年轻后辈恭恭敬敬喊一声叔,他是万万没想到的。
“啥叔不叔的,这么客气做啥?”
齐根群咧了咧嘴,又搓搓手,“我抽不惯那玩意儿,有旱烟就成!”
沈琰只是笑,仍旧举着手,“抽一根尝尝。”
齐根群这才接了过来。
手掌上裂纹布满,粗糙纹路里,全都是黑色的淤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接过烟,挂在耳朵上,又顺道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
沈琰道:“叔,这些是书吗?”齐根群朝着驴车上看了一眼。
“是啊,别的村收来的,都是前些年知青留下的。”
齐根群解释道:“这玩意儿,太沉,那些个城里来的知青,想回去得紧,这些东西带不回去,全扔在村子里,我顺道收来,一毛钱能收一大摞!卖给城里那些教书先生,能卖出去一点,剩下的就当废品卖,勉强挣点辛苦钱!”
沈琰了然。
前些年知青返乡热潮兴起的时候,大批知青几乎是连夜收拾东西。
轻装返乡,归心似箭。
别说书本了。
连一些贵重的东西,不好带的,全部扔在这了。
沈琰想起苏幼雪,心里难免轻轻触动。
为了这个家,为了果果糖糖。
她做出了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感同身受的艰难决定。
“这些书,能卖给我吗?”
沈琰侧头看着齐根群,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齐根群一愣。
他诧异抬头看着沈琰:“你确定你要这玩意儿?”
这些书,有些甚至都泛黄破烂了。
卖给回收站都被挑拣一番。沈琰点点头,道:“要,你开个价。”
“哎呀,这,这书你要是要……”
他手搓了半天,干脆道:“我拿来给你看看,你确定你要不要!”
这些书。
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要是别人,齐根群也就赶紧上赶着捡便宜卖了。
但是,沈琰这一口一个叔喊着,又给自己递了烟。
齐根群昧不下这个良心。
他伸出手,一把将几摞麻绳捆着的书给拽了下来。
“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挑几本,送你也成!反正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齐根群喘了口气,道。
沈琰没说话。
他蹲下身子,顺手从里面抽了两本出来。
《延河在召唤》,延河协作组,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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