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开始看账册的时候,以为是武阳这边的地方官员对燕王阳奉阴违,私下里多捞少给。
后面了解清楚这里都是什么人最多以后,就明白了他们不是多捞,因为本来就都是他们的地了,他们那是少给。到处都是小白眼中不太能住人的房子,顺着路往前走的时候,倒是看见了一间还算不错,有院墙的房子。
那个被抓来问话的人说,管理他们的仝拾就住在村中最好的房子里。
作为管着这个村子的人,仝拾的家看着倒确实挺好,有院墙和几间房。
但这也是村里的房子,和城里的建筑不一样。
属官去敲了门。
不同于闭门的百姓,有人主动开了门。
开了门的人穿着粗布麻衣,背却挺得笔直,脸上留着山羊须,看着至少应该也有三十多岁了,眼睛很是沉着,见到外面这一千多人马也并没有什么害怕之类的情绪。
姚章看他冷静的不像是主人家的下仆,更和村民们的畏缩之态截然不同,便换了雅言:“你可是仝拾?仝广是你什么人?”
前燕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往前数也出过不少名震诸国的名人,姚章说的仝广,就是前燕的一位大夫,口才极佳,做使臣工作出名的。
姚章一问,连小白都记起来了,似乎以前穆王孙上课的时候,有提到过这么个人。不过不是讲他的君子风范、不卑不亢,是讲他那些外交工作能成功的现实原因。
仝这个姓氏,在姚章记忆中,似乎也就只有燕国仝广这一支才有。
他一开始并不认为仝广的后嗣已经落魄到了给别人管一个小村的地步,就没和小白说。现在见到了仝拾,这落魄士人的样子实在太熟悉了,诸国从前就很多这样的奔走在各国求官的人。
听见仝广的名字,仝拾瞳孔一缩,让姚章更是确定了他与仝广的关系。
他沉默一会,也用雅言回答:“我是仝拾。仝广……是在下的曾祖。”
承认他和祖先关系时,他的羞愤自卑在场人都肉眼可见。
匈奴人看不懂他什么情绪,晋人都能理解。
昔日闻名诸国的仝广曾孙,现在居然住在这样一个小村之中,穿着粗布麻衣,干着管理一村百姓的活……除了这一口洛京雅言和高于村里百姓的心理素质,他身上看不出来半点贵族后裔的样子。曾经诸国落魄的士人不少,旁人见了他这样的,谁都会觉得他给祖先丢脸了。
小白:“原来如此,还在燕地啊。”
姚章委婉解释:“诸国贤臣太多了。”就算是大晋治理天下需要人,但也不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晋做官的,晋内部自己人也要很多安排的。
他看了姚章一眼,姚章立刻就明白了天子的意思:这就是之前说过的,可以拉拢的那种对象。
“仝家……我记得是你们是住在蓟州,搬来平邑县的话,怎会……”混得这么差。
武帝对态度好的贵族们也算是大方,其他武阳郡的贵族能保留土地产业,他们这些蓟州的贵族搬了蓟州,也还会补偿金银的,连前齐王室来燕地都给了土地呢。
仝拾肉眼可见的脸色白了,还保持着最后的体面,对着他们施了一礼,然后对着小白行了个大礼。
小白好奇:“你认识我?”
仝拾抬起头:“十多日前,拾耳边曾经响起过一道声音,同陛下的声音很是相像。”
“那你的记忆里可真不错,”十多天前的一句话都能记到现在,小白真心赞到,然后为他介绍:“这位是御史中丞姚章,来此是为了处理冀蓟州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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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拾眼皮一跳。
平邑县有从蓟州逃出来的人,他们路过村子歇脚时提到过蓟州民变,仝拾现在的地位也打探不到其他的消息,只知道是燕王横征暴敛惹出了乱子。
他大胆问道:“现在可是蓟州之乱已平,陛下要回洛京了?”
“不是平,是安。”小白纠正他的用词,平有用武力镇压的意思,安则是让事物稳定的意思。
姚章看着仝拾,直接就说到:“蓟州民变乃燕王无德,但武阳县近些年的账册,也让人疑团满腹。
陛下带我们来平邑,就是为了此事。仝拾,你可有话要说。”
如果只是管着这些百姓的下仆,姚章会用威逼利诱,直接问出真相把人带走,但仝拾是个标准的落魄贵族,还是教育依然没有中断的士人,姚章只要这样说就够了。他管着这一村小民,管中窥豹,最清楚不过上面的人到底是怎么行事。
重要、核心的事他参与不上,但那些人对下如何治理百姓,从前归洛京管和现在由燕王管时又是怎样不同的态度,以仝拾这副对着天子尚且能勉强维持体面的姿态,他应当是清楚的。
武阳的账目水分很大,皇帝、御史中丞都亲自带着骑兵来这里,还坐下来和他好好说话,为的什么,仝拾的确已经一清二楚了。
他在思考,思考眼前的皇帝是不是心血来潮。
是看到那些账目,恼怒于洛京被燕人耍了,拿一些人开刀之后燕地换汤不换药,依旧是从前模样,还是他想拿整个燕地现在的这些当权者立威。
他的誓言是真的吗,他又真的能做到吗?
小白和姚章没有阻止他思考,只是看他那么犹豫,小白加了点筹码。
“快要过年了,燕地祭祀有什么和中原不一样的风俗吗?”
小剧场
小白丢筹码中,太子为大晋的稳定日常安心。
诸国的燕王们:我们燕地是远,是离胡人近了点,但祭祀还是和中原一样的,这小子骂谁呢!
晋王们鄙视:他分明是在拿祖先的荣耀在利诱好吗,你们这群燕人
恍然大悟的齐王们:这么出色,不愧是我们田家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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