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深处,张问达正与韩爌、周嘉谟密谈,实则筹划未来之局。
他未料前堂风云变幻,黄尊素因察觉不妥,已悄然退席。
“我若离去,左都御史之重任,将托付何人?”
张问达凝视着悠然品茗的韩爌,猝然发问。
韩爌闻言,轻置茶盏,眸中闪过一丝不屑:“左都御史之位,岂是凡夫俗子可觊觎?新皇登基,御史、给事中更迭如走马灯,皆由圣裁。而今皇权紧攥,言路受限,弹劾之章,字字皆需斟酌。”
周嘉谟接茬道:“大朝既停,言官之声渐微,此情此景,恍若世庙再现。
彼时,世庙虽不常开朝会,却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反观今朝,六部之中,吏部周应秋唯命是从,户部袁世振昔日鱼肉百姓,今依皇恩苟延残喘;礼部孙如游畏首畏尾,兵部黄克瓒孤军奋战,工部徐光启独守西学,皆难当大任。”
言及此处,韩爌不禁喟叹:“先帝遗臣,或退或拒,东林之中,唯我三人苦撑门面。”
周嘉谟点头附和,心中却五味杂陈。
他与叶向高虽名望犹存,实则已近暮年,且身陷修史之任,重返朝堂无望。
至于韩爌,虽为内阁辅臣,待遇却仅及正五品,皇权之忌。
正当此时,张问达提议:“官应震、亓诗教,二人中或可一试。”
此言一出,似为僵局带来一丝转机,然周嘉谟心中却暗自思量:朝堂水深,能者未必能为,即便有心,亦恐无力回天。
闻此言,韩爌眉宇轻蹙,疑云顿生:“何故?”
张问达嘴角微撇,冷笑间寒意四起,沉声道:“昔日已明言,勿与龙颜争锋,我等麾下皆循规蹈矩,无心触怒天威,满心皆是国政之虞。然邪党之徒,悖逆吾等忠告,终致西苑谏议之波澜。”
“若使亓诗教或官应震掌舵,吾辈自有妙计。”
言毕,张问达指尖轻扬,遥指屋梁,寓意深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韩爌与周嘉谟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抹迟疑,犹如鱼游釜中,问道:“此计可成否?”
张问达目光坚定,未待二人细思,已从案上拾起御批《宪事纲类》,轻叹:“此书入手,方悟君恩浩荡,雷霆雨露皆有其意。”
韩爌眉头稍展,恍然大悟:“君意已明,吾当一试六部内阁廷推。”
言定,三人相视一笑,步履匆匆,共赴前堂,余下时光,唯余觥筹交错,共诉壮志难酬。
夜色渐深,月挂枝头,宴席散后,庭院狼藉一片。
张问达独步回房,缓缓卸下乌纱,置于官袍之上,此夜之后,此身将不再属于这朝堂。
他对官服行以大礼,三叩九拜,起身时,已是泪眼婆娑,喃喃自语:“臣有负先皇厚望。”
翌日晨光初破,张府门扉轻启,未及张问达踏出,锦衣卫已候门外。
门外,绯袍太监赵宇躬身行礼:“张公,吾奉旨送您归乡。”
张问达心中五味杂陈,目光掠过那些身带寒意的卫士,问:“尔等一夜未眠?”
赵宇笑答:“无妨,我等二更时分至,恐惊扰张公友人,故在外静候,未敢造次。”
目睹宦官面上诡谲笑意,张问达脊背生寒,寒毛直竖。
“斗胆请问公公,尊驾何方圣地效力?”
言罢,袖中悄然滑出一枚温润玉璧,张问达手法巧妙,将其悄然置于赵宇袖内,轻声探询。
“此物……”
赵宇察觉袖中异物,轻捏之下,眉头微蹙,心中暗忖:此物触感,非玉莫属。
张大人竟以此试探宦官?殊不知,皇宫深似海,东厂之内,岂有贪墨之徒?
更何况,皇权如刀,悬于头顶,谁敢轻举妄动?
轻轻一松手,玉佩坠地,清脆声响如警钟,众人目光齐刷刷汇聚于此。
“张大人,您的东西不慎遗落了。”
赵宇指尖轻点地面玉璧,眼眸微眯,语带戏谑。
“在下乃内察府一员,隶属东厂魏公公麾下。”
他自报家门,语气不卑不亢。
张问达闻言,低头凝视那枚玉佩,心中五味杂陈,暗忖: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宦官竟能拒贿?
更令他心惊的是,东厂与锦衣卫竟在他府外守候一夜,监视其友为他举办的饯别宴!
“张大人,物件需妥善保管,以免碎裂。”
赵宇拾起玉佩,以袖轻拂,递还张问达,笑容可掬,却藏锋于内。
“陛下体恤张大人归乡心切,恐路途不靖,特命我等护送。”
他言辞恳切,实则笑里藏刀,继续道,“三日前,刘公公已携圣旨明示,想必张大人已整装待发。”
张问达见状,心中盘算,试图拖延:“尚有琐事未了……”
赵宇洞悉其意,笑容可掬:“无妨,交由管家打理便是。若张大人不放心,宫中亦可出价收购。”
言罢,他仰望日头,悠然自得。
“午时启程,若张大人未至,吾等唯有据实禀报陛下,届时‘抗旨’二字,恐非吉兆。”
赵宇斜睨张问达,言语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张问达闻言,冷汗涔涔,连忙应承:“即刻筹备,即刻筹备。”
望着张问达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曾是宫门守卫,新近调入东厂,忠诚二字,铭刻于心。皇帝亲命,务必亲自护送张问达归乡,不得有误,他岂敢懈怠?
宫闱深处,太监众多,其源纷繁,然大多乃为生计所迫,不惜以命根子换取残羹冷炙。
幸得皇恩浩荡,非但赐食果腹,更予他们以光明之望,故而忠心耿耿,誓死效命。
时至正午,左都御史张问达,孤身轻装,仅携细软数件,踱步至太监备妥之马车旁,悄然离京。
“驾!”随着一声清脆鞭响,大明忠臣张问达,踏上了征途。
西苑之内,朱由校急不可耐,合上奏章,目光如炬,询于刘时敏:“张问达可已出城?”
刘时敏躬身答道:“禀皇爷,午时已过,张大人已离京。”
朱由校闻言,嘴角微撇,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此等庸才,终得远遁。”
继而,朱由校怒斥都察院之无能,派往江南之御史,数月未归,税案悬而未决。
刘时敏闻言,噤若寒蝉,唯余桌面敲击之声,与皇帝心绪共鸣。
朱由校深知,江南之地,非但税政难清,更兼民风狡黠,官商勾结,如内阁首辅徐阶昔日之例,万亩良田,皆由士绅挂靠,逃避国税,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一念及此,朱由校决意雷霆手段,颁旨直言,限五月之内,江南御史与知府若无实质进展,则一并贬为庶民,归田耕作。
刘时敏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朱由校重执奏章,思绪万千。
王体乾之奏,犹在耳畔,南直隶银荒之状,触目惊心。商户争兑,银价飙升,百万银币投石入海,未起波澜。
大明经济之乱,实乃前所未有之挑战。
朱由校抚须沉思,改革之路,荆棘密布,然为江山社稷,不得不勇往直前。
南直隶之困局,犹如巨浪滔天,唯有智勇双全,方能破浪前行。
沉吟片刻,朱由校猛然间拍案而起,毅然决然。
他决定,向南直隶之地,每月追加银币三十万之巨,并施行税务乾坤大挪移之策!
就在张问达归乡之日,前内阁重臣方从哲府邸内,茶香袅袅,他正与访客亓诗教、官应震悠然对坐,共叙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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