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冤屈与否,非其将领所虑,乃刑部与锦衣卫之职责范畴。
况此等闲散之徒,经村民指认,即便非贼,亦难逃西山挖矿之命。
世人议论纷纷,董应举却淡然处之。
想当年,皇命锦衣卫押送闲散至西山、石景山,以工代罚,意已明矣。
银钱丰厚,岂有不愿之理?
夜色深沉,那被诬为强贼之徒,已入刑部铁牢。
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亦得信一封,言及强贼落网,需锦衣卫介入查补。阅信之余,许显纯眉头紧锁,心中暗忖:董知府此举,似有越俎代庖之嫌。
然不悦归不悦,探明真相方为上策。
“案情可有眉目?”
许显纯转向刚归的田尔耕问道。
田尔耕精神抖擞,禀报称所擒皆乡间闲散之辈,而董信中所提灭门惨案,确有其事,却因顺天府衙门人力不足,转交锦衣卫。
前任骆指挥亦曾探查,未果。
许显纯闻言,心生疑虑,莫非董应举欲将此无头案强加于无辜之人?
田尔耕续言,狱中有人怯懦告发,声称知晓多起命案,皆由一人领导。
人命关天,锦衣卫自当复审,遂将告发者带回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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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显纯点头认可,并嘱咐田尔耕严加保护,以防不测。
灭门之案,非同小可,必上达天庭。大明律法严谨,死刑须经三复奏,由皇帝亲批。
锦衣卫则负查补之责,确保无漏网之鱼。
董应举此举,无异于将烫手山芋抛至刑部,更欲拉锦衣卫下水。
许显纯犹豫不决,直至次日晨光熹微。
而此时,皇帝朱由校已闻讯震怒,质问刑部往昔查案之疏漏。
“刑部尚书之位悬而未决,案发至今,唯地方官府勉力追查,音讯全无,真乃‘泥牛入海’矣。”
“无能之辈!”朱由校怒斥,随即冷言道:“此事你勿需插手,静观锦衣卫与刑部动向便是。”
言罢,他挥手示意魏忠贤退下。
“奴婢遵旨。”
魏忠贤躬身领命,身影渐远。
朱由校指尖轻敲桌面,沉吟不语,静待水落石出。
董应举正于顺天府树立威严,此时,东厂这把皇权之刃,行动则需慎之又慎,以免乱了分寸。
锦衣卫虽为特务之衙,却亦属国家机器,行事有章可循,可调遣之权,众衙门皆知。
而东厂,乃皇权之鹰犬,专司监察,贸然介入,恐有违“明察秋毫”之旨,更碍其厘定衙门权责之大计。
朱由校静观董应举之动向,心中又生一计:“新政成效,何以量之?何不设立一中央统计局,以数据为鉴?”
正当帝王筹谋之际,徐光启于石景山静候五日,忽闻董应举将“闲散之徒”错当“悍匪”押入刑部大牢之事。
他安抚来报者,令其勿再多问,随即陷入沉思。
“此风已起,暗流涌动。”
徐光启目光深邃,顺天新政,必触动某些人之奶酪。
昔日闲谈,何以迅速传遍朝野?显见背后有风。
然他深知,皇命难违,各衙门需各司其职,不得越雷池一步。
转念间,徐光启回归本职,审视起石景、西山二厂之账目。三月间,铁产百万余斤,煤产逾三百万斤,换算之,铁量庞大,煤亦丰饶。
朝廷得其二十分之一,虽料免,工费仍需自理。算盘珠落,徐光启眉头紧锁。此局由皇资皇商共筑,内廷、工部、兵部合力,实为皇权与朝廷之共荣。
然观此账目,虽矿课增收,却似暗藏玄机,令人不得不深思。
然而,当大批工匠被征召至两厂,朝廷财政亦悄然承压,犹如细流汇成江河,不可小觑。
昔日大明,对工匠近乎“无为而治”,近乎白享其利,此等景象,实乃蒙元遗祸之深重。
追溯往昔,唐宋之时,虽对手工业者略有轻视,却也仅以“番匠”、“当行”之名录册管理,宽松以待。
及至蒙元,征服者的铁蹄下,工匠沦为匠户,编入匠籍,分隶官府、军队乃至王府,束缚重重。
官局人匠、军匠之名,便是那时留下的烙印,世代承袭,婚姻亦受官府掣肘。
朱元璋开国之初,此制沿袭未改,或曰汉唐旧制已忘,变革无据。
试问朝野,谁能指点迷津?
惜乎,朝堂之上,元儒遗风盛行,如“夏伯启剁指案”之类,皆是明证,科学管理之念,实属奢望。
于是,大明承蒙元之弊,对工匠行业施以“一刀切”之策,悉数编入匠籍,隶属官府,世代服役,或轮班或住坐,国家机器之轮因此缓缓转动。
然皇帝一旦废匠籍于京中,朝廷便失去了无偿劳力之源,两厂加工,即便是工、兵两部,亦需自掏腰包,此情此景,令人唏嘘。
徐光启闻之,不禁搔首踟蹰。此事之复杂,非一言可蔽。
于民而言,匠籍之废,无疑是善政;而于朝廷财政,开支激增,却成难题。
权衡再三,徐光启终是决定面陈圣上,共商对策。
言罢,徐光启放下账本,命仆役收拾行装,预备返京。
趁此间隙,他漫步于石景厂内,目睹其新颖管理之道,心生赞叹。
石景厂以分步骤生产为纲,一厂挖矿,二厂炼铁,三厂加工,三者各司其职,又紧密相连,皆出自圣上之手笔。至于工钱之制,更是别出心裁。
重体力劳动,按劳取酬,公平公正;工匠之薪,则辅以“工级”制度,级别不同,基础薪资各异。
更有绩效工钱,依据劳动量发放,激励人心。
此策一出,石景厂上下,干劲十足,生产效率倍增。
望着往来工匠,徐光启感慨万分。
皇帝之慷慨,不仅在于解除匠籍之束缚,更在于以实利回馈工匠之辛劳。
如此举措,实乃明智之举,亦是国家昌盛之兆。
这些人对皇帝的感激之情,已溢于言表,无以复加。
蓦地,徐光启目睹一队工匠,推着满载铁条的车辆,鱼贯而入这座工厂之门,宛如铁龙蜿蜒。
他不由自主地驻足于一车之前,轻抚铁条,仿佛触摸着未来的脉络。
“诸位此举,意欲何为?”
他温声询问,却引来对方一阵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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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壮汉抬头,只见一布衣老者,目光如炬,凝视自己,乌纱微露,更添几分威严。
壮汉虽感诧异,仍恭敬答道:“吾等正欲铺设铁轨。”
“铁轨?此为何物?”
徐光启眉宇轻蹙,满腹疑惑。“此乃陛下之奇思妙想,非凡之物。”
正欲深究,郭真如幽灵般悄然而至,笑语盈盈:“徐大人,且随我来,一睹为快。”
言罢,以手相邀,姿态谦和。
徐光启心念一动,随其而去,暗自思量:如此珍稀铁料,化作铁轨,岂非暴殄天物?
穿越山林,跋涉良久,终至目的地。眼前景象,令徐光启瞠目结舌。
“瞧这,徐大人未曾得见吧?”郭真指着矿车,在铁轨上悠然前行,满脸自豪。
此等成就,虽源自圣意,却也是他心血之结晶,自然引以为傲。
“有此铁轨,石景厂矿石运输,犹如神助。”
“原来如此,铁轨之用,竟在此!”
徐光启恍然大悟,点头赞许。
矿石运输,昔日繁重,今朝借轨道之力,化繁为简,循环往复,虽耗铁巨量,却效益显着。
“此皆陛下智慧之果,造价虽昂,却极大提升了运输效率,人力亦得解放。”
郭真补充道,见徐光启若有所思,又言:“目前,此轨车系统尚处试运行阶段,仅限于石景山至炼铁厂间。未来,西山亦将铺设,以广其利。”
“增产增效,实乃幸事。”
徐光启点头赞同,旋即话锋一转:“然则,如此贵重之铁轨,置于户外,岂无被盗之忧?”
“盗?何人敢为?”
郭真闻言,不禁哂笑:“铁轨昼夜皆有重兵守护,且盗取者,将严惩不贷,发配西山,服役三年。”
言毕,一片沉寂,徐光启心中暗自赞叹,此等周全之策,实乃国家之福也。闻听郭真之言,徐光启额间悄然勾勒数道墨色纹路,宛如思绪之河泛起波澜。
莫非,此乃皇恩浩荡中暗藏的惩戒之道?
定矣,定是那龙椅之上的天子,以工代罚之趣已入佳境,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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