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若朝廷能轻易取之于内帑,皇帝亦能轻易掠之于国帑,此非长久之计。
大明虽时有赖内帑解困,然皆因国赋不敷,户部循章上书,皇帝方忍痛割爱,从内库涓涓细流中析出银两。
忆往昔,圣上慷慨解囊,却换来户部架构之变,度支司应运而生,内廷之手悄然探入财政审计之域。
"铁课虽有增,然需铁之处更甚往昔。"黄克瓒无奈地摊手,言语间尽显疲惫。
"辽东劲旅、京城新锐,皆嗷嗷待哺于兵器;孙承宗、左光斗等屯田兴农,亦亟需农具之助。石景厂订单堆积如山,已排至六月之后。"
言罢,他轻抚账簿,物资清单跃然眼前,铁料之困,一目了然。
"石景铁矿,出矿即熔,转瞬成器,京城市面上铁料稀缺,几无余货。"黄克瓒补充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袁世振闻言,头皮发麻,昔日朝廷购铁,尚能市面寻觅,买办奔波,虽有利益纠葛,尚能维持供需。
而今,皇帝掌矿,铁料却依旧难求,仿佛一切如故。
"更兼兵部已退居幕后,仅余监督之责。"
黄克瓒再添冷水,道出另一隐忧。
石景、西山两厂崛起,工匠被抽调一空,兵部亦需向石景厂下单求兵刃,此乃皇帝新令,工部、兵部皆成监督者,生产大权旁落。
"若无现货,唯有等待或自备铁料,求助于石景厂。"
黄克瓒望着愁眉不展的袁世振,提出建议,"我且为你书一信,携银并此信,往石景厂龙基商号寻赵管事,或可解你燃眉之急。"
袁世振闻言,沉重颔首,似乎已预见前路之艰难。
夕阳西下,时光已逝大半,而问题依旧悬而未决,令人心生焦虑。
赵爽若铁料难求,势必银购高价,市场之行在所难免。
二人寥寥数语后,手持兵部批文,袁世振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石景山的征途。
半日跋涉,石景山终映入眼帘。
原本,此等琐事无需袁侍郎亲临,但他心怀新政之好奇,加之听闻圣上常顾石景、西山,自己却未尝踏足,遂决意一探究竟。
袁公驾临,早有侍从通报,石景厂安保司提督太监郭真亲自迎候,拱手致歉:“赵管事正忙于会客,失礼之处,望袁侍郎海涵。”
“无妨,此乃常事。”袁世振面带微笑,内心虽有微词于赵爽之傲慢,然身为官员,自当涵养于表。
与郭真一行汇合,众人步入石景厂,沿途景致令袁世振颇为惊讶。低矮新墙与永定河交相辉映,昔日小镇已初具县城之貌,变化之速,令人咋舌。
行至半途,袁世振偶遇一群推独轮车之劳力,蓝帽加身,乃锦衣卫所擒乞儿也。
袁公好奇询问,郭真答道:“此乃京中乞儿,因谣言之故,被皇爷严惩,发配至此,以工代罚。”
闻此,袁世振颔首,心中暗自赞许新政之效。郭真又言:“此等乞儿,虽出身贫寒,但劳作勤勉,无论是开井铺路,皆能胜任,宫中按劳计酬,他们亦能自食其力。”
袁世振闻言,眉宇间流露赞许之色:“如此,乞儿亦能重焕生机,实乃皇恩浩荡,劳动改造之妙法也。”
思绪飘远,袁公忆及前几日因谏言触怒龙颜的言官们,被遣往南海子搬砖,不禁暗自揣度:“不知彼等能否如乞儿般,在劳动中重塑自我。”
观毕乞儿劳作之景,袁世振未作久留,策马直奔厂中核心,心中对新政之期待与信心,又添几分。
甫入石景厂办公重地,袁世振目光所及,恰见赵爽与工部尚书徐光启并肩而出,一派和谐景象。
他心中豁然开朗,瞬间明了赵爽未亲迎之由——徐尚书,乃赵爽青云直上之幕后推手,自然需以礼相待,优先奉陪。
徐尚书,实乃赵爽攀龙附凤之贵人,其地位尊崇,非自己这暂署户部尚书印、尚缺建功立业之机者可比。
“徐尚书安好。”
袁世振拱手行礼,言辞间尽显敬意。
“袁侍郎有礼。”
徐光启亦回礼,二人礼毕,步入大堂,仆从随即献上香茗,气氛融洽。
轻抿一口茶,赵爽便直截了当:“袁侍郎此行,莫非为兵器而来?”
“正是为此。”
袁世振亦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顺天府新政,乡警急需兵器,兵部库存告急,故特来求助于赵兄。”
“兵器之事……”赵爽闻言微蹙眉头,心中暗自思量,此等事务,理应兵部直接操办。
“可有兵部正式公文?”他随即问道。
“公文在此,请过目。”袁世振迅速从侍从手中接过,恭敬呈上。
赵爽接过公文,细查骑缝印鉴无误后,胸有成竹道:“所需之数,库存尚足,袁大人宽心,三日之内,定当安排妥当,绝不误事。”
言辞间,既有承诺之重,又不失干练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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