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在这样的错觉下,程岐听见新帝开了口,低沉沉的嗓音,有股莫名的死气,“如果朕的弟弟当了皇帝,那朕便也开心了。”
“陛下宽宏之心,天下人皆知。”程岐道。
“朕也不想你深陷困顿,可父亲也的确不止我这一个儿子。”南宫樾见他毫无波澜,声调里显出几丝外露的紧张。
像十七岁的少年,央求年长一些的兄长,“此去凶险,若能平安得归,朕......必定兑现诺言。”
直至程岐应声走远,南宫樾才以极其微弱的声调补全了后半句话。
站起身,对着不远处的人微微颔首,“赐婚圣旨......”
“只差最后一道玉玺印。”只可惜,吐出的字句,声量近乎于无。
......
月影徐徐,洒向屋内。
桑虞自从上次跟云妗谈话过后,心里便一直惦念着,她越压抑着不去想,事情反而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到今日,已经十来日了。
桑宗彦故去,桑虞自然是想拿回有关父亲的一切东西,故而对于云妗说的那账本,也是极为在意的。
倘若是真的,那么……
这样又煎熬了好几天,还没得到什么关于那账本的有用信息,谁知竟先一步等来了程岐要外派的消息。
“满朝臣子,怎么会派他一个四品官?”桑虞虽对朝堂上种种并不精通,可是这种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程岐如今的官职不上不下,不过堪堪够了能留在京城的门槛,此次擢升通议大夫,虽说是从四品,可却是明升暗降。
这种文散官衔,不过也只是虚衔而已,比起过去还算有些实授的程舍人,如今……
桑虞在京城待了些时日,那些传闻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譬如,程岐是天子近臣这一点。
既是近臣,那这种明升暗降……
恍然间,她觉出点奇怪的意味,一时半刻地,也有些不明白起来这对君臣的相处模式。
“这一趟出行,估摸着没个两月是回不来了。”桑虞道:“而且这路上,也不一定太平……”
她想到胡家的人,半晌,心底破天荒出现几丝别的苗头。紧接着,一股陌生的情愫迅速席卷,待她理智回笼,已然做出了决定——
她想去看看。
看看……程岐。
这个想法来的及其迅速且莫名其妙,以至于桑虞第一反应是去惯性地否认,但否认之后,却是有些无法自欺欺人的坦然。
少女对于自己的心意,一开始总是有些羞于开口的,可……大概是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亦或是那封似是而非的信笺。
到这回,桑虞心里竟冥冥有种尘埃落定感。
仿佛……她早该意识到。
四周光影几经变换,马车滚滚向前。
车窗外,行人的叫嚷声渐渐淡去,转而被一阵更为热闹的欢呼议论声所覆盖。
其中夹杂着几声程岐的名字。
此处是出城必经之处,距城门不过三里地。
桑虞在车内闭目养神,只让车夫将车驾停下。
做了决定后,一切行动都变得格外快了起来,甚至……隐隐带了几分她自己也未觉察到的急切。
桑虞匀了匀呼吸,默默等候着。
今日天气晴朗,四周各有微风吹拂,半晌,外头的人声似乎是更大了些。
下一瞬,她掀开门帘,一阵颇为刺眼的日光照入——
视线所及,程岐正缓缓而至。
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的冷淡神情,一席黑色常服,惯常的得体古板。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的余光再也不曾投射向桑虞所在的方位。
而是目不斜视,径直向前。
桑虞眼睫微颤,目光下意识继续追随着,半晌,才徐徐垂下眼。
周遭的一切仿佛在此刻慢慢安静下来,伴着秋日有些凉的晨风,男人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
直至彻底消失不见,散于熹微晨光中。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