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廊檐外偶有一两声鸟鸣、
少年的影子笼罩在绰绰光影下,片刻,似是觉察到人来,缓缓掀开了纱帘。
对面的人一席墨色,眉眼沉静,接着,熟悉的嗓音从下首传来,“臣程岐,参见陛下。”
小皇帝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赶忙起身下榻,稍稍理了理衣裳,三两步上前,作势就要亲手扶起他——
程岐见状,本想侧身避开这一扶,谁知下一瞬,帝王年轻的双手却正正好将他锁住。
带这些不容置喙的意味,使了力气,亲自扶起。
伴着独属于天子礼贤下士的做派,嗓音亦是如沐春风,“朕与程爱卿之间,不必拘于这些礼数,快起来。”
程岐面色不变,随着那道搀扶的手一道起身,“陛下抬爱,臣不敢忘本。”
新帝南宫樾仔细端详着对方的神情,半晌,才幽幽开口,“朕瞧着你脸色不好。”他走至一侧的背椅上,寻了个还算得体的姿势坐着,语气诚恳,“近些日子,为了朕的私事,你辛苦了。”
程岐默默垂首,不答。
好在南宫樾也并没有想让下首的人应答的意思,他更像是在自说自话,“近些日子,他们的行径越发猖狂了,朕......实在是心中难安,害怕得很。”
程岐心知对方指的是朝堂上胡家的人,以及那些态度摇摆不定的其他臣子,一时,目光更低了些。
坦白说,他是借了祖上的光,譬如程岐的祖父程邈,官拜太仆令,连带着整个程家日渐势大,到他这一代,又有状元的才学在先,以至于他一入朝便当上了五品的官员。
若是寒门子弟,无人提携,又无开路的钱财傍身,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到他如今的官职。
这点,程岐亦心知肚明,故而此刻,心中才更是百感交集。
自他入朝,至今已两月有余。
京城如他这般沾亲带故的人太多,谈不上如过江之卿,但也确确实实数量斐然。
因此,想要快速从这泱泱人群里走出一条路,就必不能用寻常的法子。当一把新帝手中的、听话的利刃,似乎是笔不错的买卖。
天子难安,程岐作为近臣,自然也是要为其分忧的,“宋家大房的人被揪住了尾巴,他们自然是要去找太后的。”
盐铁自古以来就是皇家管辖,当下皇权式微,可也轮不到一个京城的随便什么世家来掌管,分权。
“贪污的窟窿一个接着一个,结果竟连胆子也养大了,在京城都敢如此草芥人命。”南宫樾叹了口气,“传出去,要朕如何自处?!”
“不过......罢了,左右,朕如今也没什么好名声。”
这次犯事被捕的是宋家旁支的人,其实地下不少官员明白,新帝此举是在借题发挥,可都是成精的护理,故而也不会有人轻易想沾染这趟浑水。
一切,只看胡祁闻要不要保宋家。
程岐淡淡道:“陛下正值年少,何愁没有来日?”
听他这么说,南宫樾的脸色才好看上几分,望来的目光多了几丝一条绳上的真诚与紧迫,轻笑一声。
与程岐初次寻到他头上时不同,历经数次合作,如今乍一瞧,满含温和之意,“也唯有在爱卿面前,朕才能畅所欲言一二。”
也直到这时,年轻的帝王才像是看到了程岐身上草草包扎起来的伤口,讶声道:“怎么又渗出血了?这伤......是新伤?”
程岐平静道:“不妨事的。”虽然已经用过熏香简单遮掩,但身上仍然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望向新帝,“臣满身血腥,本该在门外等候您的命令。”
“但......陛下深夜朝臣前来,想必是有要事吩咐。”
南宫樾铺垫够了,又见对方识趣地自个儿提起,这才怏怏又问了几句程岐的伤口,继而转了话茬。
君臣二人心知肚明,这样的刺杀,三五日便会来一次,到最近,频次愈发高了。
如今朝堂内外,人人皆知程岐是他麾下之人,然而其一次又一次受伤冒险,保不齐会被旁人议论,君王无能。程岐为他实打实地做了这么几次事,虽说是无人可用下的不得已,可也确确实实让年轻的帝王心头一动。
但,也仅仅于此。
南宫樾正色道:“燕郡太守似乎有意与胡家合作。”
“其地处腹地,极为富庶,燕郡太守又与岑太尉关系密切......先前朕刚刚登基时,曾秘密传信于燕郡,奈何信笺一去不复返,竟连个响也听不到。”
“朕......有意外派程爱卿,为朕解燃眉之急。”
如今世家门阀之权虽不比前朝,可仍旧不容小觑,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有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相助,眼下,的确不失为一个唬人的好筹码。
更何况,这个燕郡太守。曾程岐祖父的得意门生。
程岐内心了然,恭敬道:“臣遵命。”
“程卿。”上首的人再度坐回榻上。
四周的烛台案盏笼罩,微风吹拂下,玉色珠帘发出细小的声响。
是休憩的地方,却也更像是囚笼,每到夜晚,年轻的天子便会回到真正的少年人,独自舔舐着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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