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幻境,沉眠在过去的记忆中的,不止李莲花一个人。
他昏倒在地后,李相夷紧随其后,也跟着入了梦,同样也落在了东海之战的结尾。
仿佛无止境的咸腥海风一直刮着,吹拂着他半干不干的衣摆。可李相夷早在来到李莲花身边时便已经经历过一次未来的幻境,这次的梦于他而言不过是过往的重复,他自然不会沉溺其中。
但略有不同的是,他由第一次幻境的亲身经历者视角,变成了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他看见,李相夷跌跌撞撞地从沙滩上爬起来,拖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痕离开了海岸,回到了四顾门,却在近在咫尺的门口因好友的过激话语而驻足。
他看见,李相夷因为碧茶之困瘫倒在地,被无了一手金针强行拉回世间后成了李莲花,一身白衣彻底与江湖诀别,落入凡尘。
他看见,李莲花悠闲地种菜,锄地,钓鱼,做尽了一切李相夷不会做的事。然后在所剩无几的时光中逐渐蜕变成另一个人。
做饭的炊烟从莲花楼上飘起,地里翠绿的萝卜叶长成。狐狸精在楼前轻吠两声,得来主人轻笑着抬手扔下的几根肉干。
这是李莲花的第五年。
这种平淡的,甚至在别人看来有些乏味的日子,李相夷到来后也跟着他过了一段时间。可他看似悠闲平静,但一逢每月那个令人痛苦的日子,碧茶毒发,总会冷不丁地把两个人都打回冰冷的现实。
李莲花熟练地运起为数不多的扬州慢压下毒发,但李相夷作为一个虚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咽下鲜血,在每一个漫长又黑暗的夜晚独自忍受疼痛的苦楚。
“这是李莲花的命运。”
李相夷听见一个声音这么说。
彼时的他正坐在李莲花床榻边上,明知虚影触碰不到实体,但李相夷仍然固执地靠过去,把李莲花微微颤抖的单薄身体“拥”进怀里。
他声音干涩颤抖,又带着一股执拗的劲,“什么是他的命运?”
“李相夷做错了什么?李莲花又做错了什么?”
“……”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又再度响起,语气平淡至极,仿佛笃定了一般地重复,“这是命运。”李相夷沉默不语。
李莲花歪倒在床榻上,断断续续地咳嗽。李相夷也跟着躺下去,即使身体根本触摸不到对方的温度,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离去。
“……我不认。”
深沉的夜晚,传来了来自过去的不甘质问。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李莲花身边,看着对方猛地睁开眼睛,连翻身坐起都没力气,只能勉强歪头远离了被褥,再突然喷出一口淤血。
点点红梅落在床榻上,李莲花的呼吸滚烫到能融化所有。
他喘息着睁开双眼,抬手随便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在过去的每一个像这样的日子,吐血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李莲花也懒得起来擦干净地上的血迹,只半拖着痛到麻木的身躯,抬手去摸索桌上的茶杯。
水已经冷透了,喝在口中无限放大了血腥。李莲花早已习惯,面不改色地漱了口,压下了喉咙里的血沫,然后扯开被褥,翻身睡下。
夜晚重归寂静,只剩一个困在床榻上因咳嗽而微微颤抖的人。
那道声音仿佛附骨之蛆,一遍遍在李相夷耳边重复,念叨着那一句“命运如此。”
命运如此,你就接受吧。
命运如此,别再挣扎了。
李相夷不知何时已经从床榻上爬起,他站在原地,看着李莲花慢慢昏睡过去,闭上了眼睛。
从始至终,他什么都碰不到,做不了。只能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他眼角滑下一滴毫不起眼的泪水,声音很轻,但在夜晚仍然显得很突兀,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如果未来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们从出生就要面对这样的命运……”“那我的到来,又算什么?”
至此,一语破境。
莲花楼,床榻和地上的鲜血像被撕碎再扬起的纸屑一样纷纷扬扬,再不能见。
这些场景犹如走马灯一般快速在李相夷面前闪过,一幕一幕,最后定格在了李莲花与肖紫矜对峙的那一刻。
李相夷记得就在这里,少师剑断。
微风带来一点花香,吹过那崖上两人的衣摆。他在阴影处静静地矗立,看着肖紫衿咄咄逼人,李莲花一再温和退让。
最后李莲花忽然沉默。
他慢腾腾地转身,从白马的背上拔出少师剑。肖紫衿心底一沉,还以为他终于要出剑与自己一决胜负,顿时也不由得捏紧了剑鞘。
“……让你杀我,总是不好的。”
他低头喃喃一声,举起少师时,李相夷终于按耐不住。
他足尖轻点,眨眼间便飞身上前,在这两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攥住了李莲花的手腕。
李相夷直直看向他,轻声开口,“……为什么?”
少师做错了什么?你又做错了什么?
李莲花不由得后退一步,愕然地看向眼前这个跟自己以前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他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对方问的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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