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时停滞,赵执惊恐地回头,看向哭泣的慕容氏。
竟是在叔父临死之际,赵执才看到母亲对叔父那早已萌生的超出人伦的感情。
他的双膝再也支撑不住,紧走几步,跪倒在慕容氏和赵釴旁边。
慕容氏扑在赵釴身上哭喊:“将军!将军!……我和阿执已被赦免,可你又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躺倒在血水中的赵釴还有微弱的气息。他从未想过此生第一次触碰慕容栀是在临死之际。他纵横疆场数十年,此时却再也撑不起身体来抱一抱这个扑在自己身上哭喊的女人。
谢赓顾不得在太子面前失礼,冲过来看赵执等三人,躺在地上的赵釴已剩下最后一口气。
谢赓喊道:“来人,拿我的名帖去传太医!”他忘了,圣旨没有提及赵釴,赵釴一定是要死在今日的。
赵釴缓缓伸出手:“谢将军,不必了……”
慕容氏和谢赓将赵釴扶起半躺,朱雀巷的雨势小了下去,周围不再嘈杂。
“阿执……你……来。”
赵执双膝移向赵釴,看着这个从小教导自己学武的叔父。
“我……死在旦夕,有几句话,要对你和你的母亲讲……”
慕容氏已哭得不成样子。
一种巨大的痛楚缓缓传遍赵执全身,仿佛膝盖上那一只箭正化作万箭穿身。赵执眼睛血红:“叔父请讲……”
“元庆十一年……夏,兄长赵铿战死梁州前线,留下孤儿寡母……我因不忍兄长之逝,将你和你母亲接到府中,待你出生,教你武艺,抚养你到如今……”“阿执……”赵釴呛出一口血,似是要将满腔悲愤倾吐而出。
“我对你的母亲,情不知所起……但,从未有过半分僭越……只因……她是兄长的妻子,是你的母亲……”
元骥和谢赓在半边听到赵釴的临终之言,皆心中惊恐。城中过去谣传的惊天之秘,竟在此刻得到了证实,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话中的当事人却像是早已明了事情原貌一般,三人都定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不能接受所爱的女人,不能使心中之情白于日光之下,待你如亲子,却又令你对我猜忌……这是……我……是……”
“将军!将军你撑住……”
大雨后的一丝晴光从云层中洒下,照在慕容氏的鬓发之上。赵釴用尽最后的力气,想伸手去抚摸一下那如云的鬓发……
“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赵釴的手未能伸到云鬓,在半空中僵止片刻,终于无力地垂落。一代名将赵釴,就这样死在朱雀巷的高台之下,连刑场都不用去了,远远围观的人群陷入寂静,禁军中有随赵釴从军的人,也一时间悄然无声。
一滴血红的泪从赵执的脸颊滴下。“你,你为什么,不早些对她说?”
“为什么?任谣言在京城风起那么多年,都没有过只言片语?”
赵执盯着赵釴正在失去生机的脸,“你凭什么就认为,我和母亲不会受流言的影响?刀剑能够杀人,流言就不能杀人吗?”
“叔父!”赵执看着赵釴喊道,仿佛他下一瞬就会睁开眼睛,要赵执提上沉渊在院中和他比试一场。
谢赓一把扶住赵执肩膀,“你膝盖如何?需要立刻就医拔箭!来人!拿我名帖去请太医。”
“你做事不是一向只凭意气,这么这件事情,你就胆怯了?干脆认了又如何……让我和母亲多年来……活在蜚语风波之中,你还真忍心……”
“阿执,不要再说了……”
慕容氏轻轻放下赵釴的身子,转身抱住自己的儿子。
她抚摸赵执年轻而锋利的眉眼,这孩子长得并不很像他的生身父亲。二十多年了,她似乎已经有些忘了丈夫赵铿的长相,她一生到此都为他守节,却早已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经越界,因为她和赵釴那不该产生的情愫……
慕容氏又一次流下泪来:“阿执,对不起……”“母亲……”
赵执突然间头向前一低,吐出一大口血来。
“阿执!”
一位巡防营亲卫匆匆带着太医赶来,先请示了冷眼旁观的太子殿下,见太子没有什么指示,赶紧过来给赵执拔箭诊脉。
谢赓着急地问:“如何?”
“箭头不深,万幸的是射中膝盖以上半寸,擦伤骨头,须好好将养。”
谢赓看赵执的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抓住太医的手催问:“他吐血是怎么回事?”
“禀谢大人,赵郎君是连日心海翻腾,急火攻心所致,现下须立即静神养心。”
“这就好。”
这时,在一旁静观的皇甫承畴策马走上来,向禁军吩咐道:“来人!将赵执及慕容氏收押,关进刑部大牢!”
赵执勉力撑着身体,悄悄伸手准备拔剑。
谢赓大惊:“太子殿下,为什么还要将人关进大牢?”
皇甫承畴不满地看着谢赓:“谢大人身为建康都尉,难道是第一天接圣旨?父皇的旨意是赦免他母子死罪,不是赦免活罪。来人,带走!”
慕容氏突然攥住谢赓的手,“谢大人,劳烦你,照顾我家阿执了,我在此叩谢你。”
“夫人放心。”
谢赓起身走到一边向皇甫承畴拱手:“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本宫按大晛律法办事,谢大人有何话说?”
没有人注意到,慕容氏不知何时已将赵釴身旁掉落的那把短剑拿在左右。
谢赓只听到禁军中有人“啊”一声,只听赵执一声痛苦的呼喊,他猛地回头,慕容氏已将短刃插入自己胸口,血染衫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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